《陳西繁阮舒筠》[陳西繁阮舒筠] - 第4章

辭職申請提交上去,很快得到批准。
陳西繁大學讀的室內設計專業,畢業後進入一家數字展廳設計公司就職,工作內容比較簡單,按照策劃部的創意理念設計展廳效果圖,她幹了四年,目前到手月薪8K。
在公司里她這個崗位並不算核心崗,她更不是不可替代的,她想走,直屬上司找她簡單聊了兩句,就在OA系統上簽字同意,Lastday定在本月最後一天。
雖然即將離職,但是,沒走之前,該乾的活還是得干。
她現在手裡只有一個項目,某中學100周年慶建校史館,她正在設計其中一部分藝術裝置。
面無表情盯着屏幕工作到下班,面無表情乘地鐵回租房,扔下包,倒頭躺床上,睜眼看着外面天色一點一點變暗,直至黑色將她完全淹沒。
她最近過得很不好。
半個月前,她爸鄒文棟在高空作業中出了意外,送進醫院搶救無效去世,遺體從太平間運到殯儀館,陳西繁渾渾噩噩地等了一個多小時,從工作人員手裡接過骨灰盒,帶回老家舉辦完葬禮。
黑暗中,陳西繁又想到了爸爸生前最後的模樣,他躺在ICU的病床上,頭上裹了一圈又一圈醫用白紗,五官浮腫,讓她不敢去看,不是因為太可怖害怕,是她感到心碎,還有即將沒有爸爸的恐懼讓她不敢面對。
忽然,陳西繁垂死夢中驚坐起似的,握着手機下樓,到小區外面的便利店買了罐啤酒返回。
她沒有進電梯,而是用力推開過道里沉重的消防通道門,聽着自己的腳步聲從一樓響到二十七樓,到了天台,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喘了會兒氣,她拉開易拉罐,一口一口慢慢喝光了酒,然後站到天台邊,居高臨下地望下去,路燈將地面照得清晰可見,她出神地想,縱身躍下,落地應該用不了一分鐘吧?
砸在地上會立即死嗎?爸爸送到醫院的時候還有呼吸,那時候他該多痛呢?
三月的夜,風吹得很急,陳西繁渾身冰涼,她卻不感到冷,動也不動地站在天台邊,過了許久,有個瞬間,她腦中浮起一個尋死的念頭,並身體力行,試圖爬上圍欄,這時手機鈴聲在空曠的天台突兀地響了起來,陳西繁被狠狠嚇一跳。
媽媽來電。
她的心臟急促收縮,驚出一身冷汗,接着恍然清醒過來,愣愣地盯着屏幕,猶豫了一會兒才按下接聽。
她沒有說話,她媽也沒有說話,沉默半晌,母女兩人又同時開口——
「吃晚飯了嗎?」
「外婆怎麼樣了?」
陳西繁沒有回答阮賢雲的問題,電話另一端,阮賢雲沒有等到答案,就說:「你外婆今天勉強能自己走了。」
外婆已經七十歲,她也參加了鄒父的葬禮,回去後沒兩天,在客廳里摔了一跤。家裡剛做衛生,地磚沒幹透,還有些濕滑,她一下子沒踩穩,儘管萬幸沒有骨折,但老人身體脆弱,關節韌帶受到損傷,走不了路。
因為在葬禮上,陳西繁和她奶奶、大伯、小叔鬧得極不愉快,再加上她狀態太差,外婆打電話商量,名義上是叫她把工作辭掉休息一段時間,搬到海城去照顧她,但實際上,陳西繁心裏清楚,外婆是擔心她走極端,想讓她換個環境生活。
提到外婆,陳西繁腦海里浮現出一張非常慈祥的面孔,她以前看電視劇《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時,就覺得外婆格外像那位盛家祖母,想到老太太,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陳西繁穩了穩心緒,她問:「我給外婆買的鈣片收到了嗎?」
「下午收到取件碼我就去拿了。」阮賢雲停了停,又問她,「你在做什麼?」
陳西繁也不知道自己被什麼情緒驅使着來了天台,如果沒有這通電話,她不確定自己最終會做出什麼事。爸爸是在墜落的中途被鋼筋穿透身體,五官還認得出來,自己就這樣砸在地上,面目全非是必然的,媽媽來認領屍體時,會嚇壞吧?她能承受這個打擊嗎?還有外婆肯定會為她傷心欲絕的,她這麼老了,更加不能承受,她還滿懷期待地等着她下個月過去陪她。
而且,這樣死會產生太多爭議,這一段時間內,都是小區居民茶餘飯後的話題,多傳幾個人,漸漸就失去事件的真實性,甚至會編出離譜謠言,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假如下面突然有人經過,牽連到無辜的陌生人,對另一個家庭造成重大傷害,她就太可恨了,會被發在網上,讓全社會的人唾罵……
陳西繁感到背心竄起一陣涼意,剛才真是鬼迷心竅,她說:「沒什麼,我準備去洗澡了。」
阮賢雲「哦」了一聲:「那你去洗吧。」
掛了電話,陳西繁蹲在地上,她抱緊自己的雙腿,過了許久,才撿起易拉罐,失魂落魄地乘電梯下樓。
她真的去衛生間洗了一個熱水澡,繼續躺在黑暗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的。
就這樣度過一個又一個無助的夜晚,終於熬到離職那天。
陳西繁買了四月一日的動車票去海城,她不打算和朋友告別,測試mbti,她是i型人,很少主動聯絡誰。
事實上,她也沒有特別要好的閨蜜。
阮賢雲早年外出務工,由此認識了江城的鄒文棟,並嫁給他,生下陳西繁。陳西繁是個女孩,不被奶奶所喜,奶奶不願照顧她,父母由於生活所迫,將她託付給她外婆,到了高中的時候,考慮到戶口學籍問題回到江城。她在海城待慣了,反而不怎麼熟悉家鄉話,難以融入同學。上了大學,和室友關係還不錯,但大家都天南海北的,畢業後各自生活重心不同,只有結婚時才會通知對方一句。
她本來也有一個date對象,但還沒有發展成戀愛關係,彼此都有一點好感,處於了解階段。爸爸意外去世給了她沉重的打擊,再加上她準備離開這座城市,於是和他斷聯,她沒有什麼人需要特意告別。
四月一日。
上午,陳西繁將衣物打包,到郵局寄物流到海城,重要文件和電子設備隨身攜帶。她提前約了房東辦理退租,交付鑰匙門卡,收回押金,下午一點,乘坐動車前往海城。
江城到海城,六個小時車程,快抵達時,外婆打來電話,看來電顯示,想起了以前外婆認真學習使用智能機給她撥號的樣子,她原本沒什麼表情的面部變得稍稍柔和,調整了下心情才接通:「外婆。」
外婆叫了她的小名「粵粵」,問:「你快到站了吧?」
「快了,差不多還有二十分鐘,你和媽媽先吃晚飯,隨便給我留點菜就行。」
「我們還不餓,等你回來一起吃。」外婆笑着說,她告訴她,「對了,岑岑知道你今晚到海城,他說下班接你一起回來。」
岑岑,阮舒筠,住外婆家樓上,陳西繁的小學同學、初中同學,大人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他從小學習成績就好,經常考年級第一,卻不是靠「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他是很鬆弛那類人,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大學在國內top高校讀的,後來出國讀研,念的商科,畢業後在華爾街工作了一段時間,今年才回海城,外婆摔跤後還是他送去醫院的。
小時候他們關係挺好的,還有同一棟樓的喻柏林,陳西繁比他倆小一歲,跟他們念同一屆,兩個男生很照顧她,上下學帶着她,也願意叫上她一起玩。只不過後來高中她回了戶籍所在地,過年的時候才到外婆家,而從十六歲到二十來歲,是大家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逐漸形成的重要階段,他們在這個階段沒有一起相處,慢慢變得陌生,再加上長大後有不同的生活規劃,春節期間也難見一面,說起來,她和他們最少也有三年不見了。
阮舒筠選擇回海城發展,陳西繁倒不意外。海城是國內新一線城市,而且是新一線城市的前列水平,奔着一線城市發展,正在大力引進人才,對他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用麻煩他了,我下了車直接坐地鐵回來。」儘管小時候玩得很好,但長大之後不再維繫友誼,交情變得很淡,彼此都說不上幾句話,陳西繁並不覺得自己能夠和阮舒筠自在相處。
「這有什麼麻煩的,你忘了你們小時候經常一起玩?等會兒叫他一起吃飯就行了。」外婆說,「我估摸着他已經到高鐵站了。」
這時候手機提示新的來電,是陌生號碼,聯想到外婆的話,她猜測可能是阮舒筠打來的,於是給外婆說了一下,掛斷並接聽道:「喂?你好。」
那邊大概正要開口,聽到她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才說:「粵粵,是我,岑岑,今年回國新辦的號碼。」
陳西繁也停頓了一下,然後說:「那我存一下,剛才外婆說你要來接我,方便嗎?」
「我已經到停車場了,你是7點23分到站,對吧?」陳西繁外婆說她7點半左右到,他查了一下江城到海城的班次,那個時間段,7點23分有一趟列車抵達。
「對。」陳西繁說,「你還得等我一會兒。」
「沒事,我早到了。」阮舒筠笑,他問她,「你的微信不是這個手機號註冊的?還是關了手機號添加方式?」
「我關了。」陳西繁也想起兩人還不是微信好友,便說,「我加你吧,可以通過這個電話號碼加你嗎?」
「可以。」
兩人不再多言,掛斷後,陳西繁把他的號碼存為聯繫人,並搜出他的微信,發送添加申請過去。
阮舒筠下一秒就同意了,並說:我在出站口等你。
陳西繁回:好。
19:23,列車準時抵達站台,陳西繁隨着人群往檢票口走。
她和阮舒筠不見面的時間更長,上一次還是大四上期的那個春節,饒是如此,她還是第一眼就看見他。就算他們素不相識,如果在沒有走神的情況下,她也會首先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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