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燈燭搖曳，襯得顧雲舟的臉色格外暗沉。
  周遭的氣氛似乎一瞬跌至冰點，讓人大氣都不敢喘。
  趙綉兒不住搖頭否認，着急的用手比划著，解釋自己無辜。
  顧雲舟猛地鬆開手，看趙綉兒猛地跌坐在地，忽然笑了笑：
  「是啊，朕討厭沈綰綰，他是朕見過性子最倔，最不解風情的女人！」
  一旁的丫鬟這才鬆了一口氣，將貴妃從地上邊扶起來邊道：
  「如此，陛下切不可因此與貴妃娘娘心生嫌隙啊！」
  顧雲舟坐在床邊，眼神淡淡落在眼前兩人身上，隨即一冷：「可，今日，朕想讓所有人知道，天底下，只有我能討厭她，只有我能決定她的生死！也只有我可以欺負她！」
  他忽然站起身，怒道：「來人！將這刁奴帶下去，千刀萬剮！」
  丫鬟哭着求着被人拖下去，殿里的宮人見狀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顧雲舟上前一步步逼近趙綉兒，看見她臉色蒼白，只剩了搖頭。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這一刻，他的眸子里真真切切印出了翻湧的恨意。
  「自你進宮那日，朕便跟你說過，你要什麼朕都給你，只是不許把主意打到皇后頭上，你以為你救了朕，朕就不會殺了你嗎？」
  趙綉兒眼裡浮現深深的恐懼，緩慢窒息的感覺一點點將她包圍。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小太監在門口通報道：「陛下，沈老將軍來了，請求面見陛下！」
  話音剛落，門外響起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陛下，求陛下賜還小女屍身，我沈家幺女，既配不得以皇后之禮下葬，便請陛下准許老臣接女兒回家，讓她有靈有牌，可受香火供奉！」
  顧雲舟手中一頓，忽然沒了力氣。
  趙綉兒這才從他手中掙脫出來，用力呼吸着新鮮空氣。
  「望陛下念在臣戎馬半生，不辭辛勞的份上，讓老臣給女兒安靈！」
  殿門外，一聲聲，字字泣血。
  顧雲舟走出去，忽然覺得腳步格外沉重。
  殿門沉沉打開，他看見年邁的沈徵沈老將軍在風中凌亂的白髮，鐵血沙場的將軍流血不流淚，可此刻卻跪在他面前老淚縱橫。
  彷彿一夜間，沈徵老得一根黑髮都瞧不見了，臉上也如刀刻斧鑿般多出幾道皺紋。
  顧雲舟曾無比忌憚，無比痛恨眼前之人，可此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顧雲舟出來，沈徵一個接一個的叩頭：「求陛下，讓老臣接月兒回家！」
  一片夜色里，顧雲舟忽然無比清楚的意識到，無論怎麼不想聽，無論如何逃避，沈綰綰死了，永遠離開他了。
  這樣的認知，讓他心裏忽然泛起一陣尖銳的疼痛。
  一剎，他瞬間有些哽咽，艱難的出聲：「皇后……安置在哪裡？」
  小磊子跪倒在地，「長春一場大火，娘娘她……屍身焚在大火里，宮人們只……斂了一捧骨灰……」
  沈徵停住了叩頭的動作，靜默良久，聽見老人低低的哭聲。
  一滴眼淚，猝不及防從顧雲舟眼中滾落，無聲無息。
  他的月兒，屍骨無存？
  他感覺心臟某個地方似乎要痛到炸裂開，只剩一片血肉模糊的廢墟。
  他說過的，她就算是死都是他的人，她的身體會留在他的皇陵，陪他一起長眠，腐爛，成為歷史軌跡。
  就算以後他們的屍骨被人挖出來，他們也會在同一棺槨中，誰也不能讓他們分開。
  可她怎麼會走得這樣乾淨？
  沈徵緩慢從地上站起來，站得筆直，頭一次用這樣堅定的語氣對他的王開口：
  「陛下，這最後一捧骨灰，容老臣帶回沈家！」
  顧雲舟想也沒想便拒絕：「她是朕的皇后！」
  沈徵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蒼老的眼神里沒有一絲畏懼。
  「陛下還要沈家如何？老臣自知功高震主，這麼多年從未向陛下要過任何東西，可陛下，你以為月兒是嫁不出去，是沈家非要攀龍附鳳才要嫁給你嗎？」
  「若不是月兒心悅陛下，老臣就算是死了也不肯讓她嫁入皇家，受這份罪！如今，她慘死宮中，陛下不讓宮中掛喪，不給她立牌位，難道要讓她死了都只能做孤魂野鬼嗎！陛下乾脆殺了老臣！」
     
   
  第十三章
   
  秋日夜色正涼，月光凄冷。
  顧雲舟看着眼前白髮蒼蒼的老人，掰開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他沒有憤怒，沒有不滿，只是沉默着轉身離開。
  他忽然記起來，他的武功都是沈徵親手教的，當初在長嶺那一戰，若非沈家父子死心塌地的支持，如今這個位子只怕與他無緣。
  明明從很久以前開始，他與沈家都很親密，後來是怎麼一步步走到如今？
  走過綿長漫漫的宮道，一路紅色的宮燈高掛，將人影拉的老長。
  再抬眼，顧雲舟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走到了長春宮門口。
  這匾額已經有些老舊，如這宮殿里從前的主人一般，被人遺忘，被人忽略。
  他抬腳走進去，院前的花草四下凋零，宮殿如今仍舊是一片廢墟。
  秋風冷冷吹過，似乎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片夜色里，顧雲舟彷彿聽見有人一聲聲在叫他：「阿舟哥哥，阿舟哥哥——」
  是記憶中，沈綰綰的聲音。
  可漆黑的夜裡，除了這座已經燒毀的宮殿，什麼都沒剩下。
  剎那間，顧雲舟心頭忽然湧起一陣悲涼。
  他至今不相信，那個女人會這麼死了。
  說好了，他會在她生產之前回來，可最後，他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沈綰綰，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你以為朕會為你這種女人難過嗎？」
  顧雲舟看着眼前的宮殿，驟然哽咽，「朕是皇帝，沒有你愛朕，還會有很多人，朕又不是非你不可！姜國可以有其他女子做這個皇后！」
  可忽然，他頹喪的坐在台階上，低頭看着傾瀉在腳邊的清涼月光，肩頭微微抖動。
  他的聲音隱在黑暗裡，幾乎要聽不見。
  「可是，我的月兒，沒有了……」
  姜國的皇后可以有很多，可他的月兒，沒有了。
  顧雲舟不敢想，沈綰綰死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聽小如說，她生生流幹了血，活活熬死在這宮中。
  那時，他的月兒該有多絕望，可是他卻不在身邊。
  顧雲舟想起來，這五年，他還從未來得及對她好過，她少年時受盡寵愛，嫁了他以後，卻從未有一日過得舒心。
  他總以為，日子還長，只要她不那麼犟，只要沈家不威脅到他的國政，他會對沈綰綰很好很好的。
  但，他從未想過，沈綰綰就這樣，以這樣的方式，永遠離開了他。
  沈綰綰死的第五日，皇帝下旨，將趙綉兒打入冷宮。
  趙綉兒進冷宮之前，最後見了一次顧雲舟。
  她問他，還記不記得她的閨名。
  顧雲舟只是冷漠的看着她打着手勢，不語。
  她忽然笑，原來，他從來沒有愛過她，哪怕這些年來她受盡恩寵，可顧雲舟早已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
  她不是不知道，可越是知道才越是嫉妒沈綰綰，恨不得沈綰綰去死。
  她又問：「我的孩子，是不是你讓人動的手腳？」
  可顧雲舟仍舊沒有回答。
  冷宮的門沉沉關上，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再敢提起這位盛寵多年的貴妃。
  宮人們都以為，皇后仙逝以後，這位貴妃馬上就要成為新的皇后。
  可是沒有想到，皇后沒了，這位貴妃忽然被打入冷宮。
  小磊子跟在顧雲舟後面，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陛下，長樂宮那邊的宮人如何處理？」
  顧雲舟臉色一沉，語氣比從前更加冷漠：「重打五十大板，發配教廷司！」
  至於趙綉兒，如不是念在當年她長嶺救了自己一命，他定然是要讓她償命的！
   
   
   
  第十四章
   
  沈綰綰死後一月，顧雲舟召來小如問話。
  他終於不得不接受沈綰綰離世的事實。
  「皇后娘娘走的時候可說了什麼話？」
  小如跪在他跟前神情比從前憔悴了不少，只低垂着頭瓮聲道：
  「娘娘走的時候只抓着奴婢的手，一聲聲喊着想要回家。」
  顧雲舟不由收緊了手，又問：「她……給朕留了什麼話？」
  小如搖了搖頭：「沒有，娘娘不曾有話留給陛下。」
  「嘭——」
  顧雲舟面前的茶杯被掃落在地，碎瓷片濺開在腳邊。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心卻像被開水滾過了一遍，痛苦難言。
  「她怎會……怎會沒有話對朕說！」
  小如緩緩抬頭看向顧雲舟，一雙眼睛卻平靜的出奇。
  「奴婢不敢忘記，娘娘走的時候手冷得像冰塊一樣，流着眼淚說想回家，叫到最後啞了嗓子，也沒有人救娘娘，也沒有人帶娘娘回家，娘娘不愛了，不恨了，所以最後一句話都不想留給陛下，只讓奴婢將長春宮燒得乾淨！」
  一字一句，像刀片一樣往顧雲舟心頭扎。
  原來，是沈綰綰親自吩咐讓人燒了長春宮。
  顧雲舟與她一起長大，他怎會不知道她的意思。
  沈綰綰到最後，什麼也不想給他留下，這是再也不願與他有任何瓜葛。
  他知道她性子烈，卻沒想到她對自己也這般狠，連個全屍都不給自己留下。
  他擺了擺手，有些無奈的開口：「你走吧，念你這般護着她，也不枉你與她一場主僕情深。」
  深夜，大紅的宮燈掛在廊前，涼風習習而過，將影子晃成幾片。
  顧雲舟站在廊下，忽然想起來，少年時，他還不是皇帝。
  這宮裡的每一條宮道都有他與沈綰綰相攜走過的背影。
  沈綰綰那時候指着高掛的燈籠問他：
  「阿舟哥哥，你看這大紅燈籠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