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芸惠陳文遠》[蔣芸惠陳文遠] - 第1章

到了人民醫院的門口,蔣芸惠下了車,進了醫院大樓的門以後,注意到了周佳卉正站在一樓大廳里四處張望。
「佳卉。」蔣芸惠叫她。
「姐。」周佳卉小跑着過來。
「小姨現在在哪?」
「估計這會已經送去太平間了。」見蔣芸惠今天像是特意打扮過的樣子,她上下打量了幾眼。「我爸本來要帶我去書店買書,臨出門的時候接了一個電話,本來還以為是詐騙電話,後來才知道人家沒開玩笑。」周佳卉的語氣很輕鬆,一絲沉重都沒有。關於這一點,蔣芸惠一點也不意外。
周佳卉出生的時候蔣芸惠已經七歲了。佳卉滿月的時候媽媽第一次提出要蔣芸惠改姓周,但被蔣芸惠拒絕,她很喜歡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爸爸姓齊,媽媽姓安,然後他們一起選了一個字給自己,別人說起名字都是分成姓和名,可在她看來,這三個字缺了哪個都不是自己的名字。她覺得媽媽是應該明白這些的,而現在,她居然要讓自己叫周安雅。而且她在心裏生了媽媽的氣,媽媽已經忘記了爸爸,現在還要逼着自己也要忘記他。
媽媽的第二任丈夫叫周南山,她自己成了周太太,兩個人又生了一個周佳卉。佳卉的滿月宴上,他們兩個大人抱着一個小人笑得那麼開心,三個人的腦袋挨得那麼近,是和和美美的周家人,而自己擁有的,僅僅是那三個字,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人奪走。
那個時候父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他們和齊家的人也斷了聯繫。可那一次,也許是在佳卉的滿月宴上受到了某種刺激,蔣芸惠竟然按照記憶里母親僅僅提過一次的大姑的工作單位,用作文本的紙一半拼音一半漢字地寫了一封信過去,大姑被她稚嫩的筆跡和思念生父的情真意切所感動,當天就帶着大姑父殺了過來。她指責前弟媳有了新丈夫就忘記了可憐的亡夫,現在竟然還開始虐待弟弟的親骨肉,還揚言如果你們嫌棄小雅是個礙眼的拖油瓶,那就把小雅給我,我們齊家的骨血,我們自己養。
媽媽當然沒把蔣芸惠送過去,大姑從此以後也再沒來過家裡。再也沒人提過讓蔣芸惠改姓的事。現在回想起來,那件事就像是當頭一棒,讓繼父徹底認清了現實,別人的孩子永遠也不可能成為自己的孩子。雖然蔣芸惠一直叫他爸,可只要媽媽不在周圍,他對待蔣芸惠就總是透露出一種客氣,客氣表示着疏離,冷眼旁觀的佳卉也早早就參透了這種疏離,她長了一張和她的父親一模一樣的臉,心也是相通的,她與蔣芸惠之間,從來沒有姐妹間的那種與生俱來的親近。
至於對待她們共有的母親,佳卉自然是愛的,但她從小就更親近自己的父親,小的時候她就像個掛件,被她的父親抱着舉着,出門的時候幾乎就沒有下地走過路。過年過節寒暑假的時候也都是回自己的奶奶家,和堂哥堂姐他們一起玩。佳卉出生以後,每次過年他們一家都得去鄰城佳卉的奶奶家住上兩天。第一年的時候蔣芸惠不得不跟着他們一起去。這如坐針氈的兩天讓她在第二年的時候主動提出要留在家裡複習功課,讓爸爸媽媽帶着佳卉去就好。話一出口,她就感到面前的兩個大人好像都鬆了一口氣,簡直就像是在等着她自己說出這句話似的。那個時候她只有九歲,一個九歲的孩子能有多少功課呢?可媽媽留給了她一點錢,又告訴她廚房裡的吃的足夠讓她度過這兩天。然後他們幾乎是一秒也都不願意再耽擱地就出了門。離開的時候,他們反鎖了外面的防盜門,告訴蔣芸惠讓她好好學習。蔣芸惠望着桌上媽媽留下的十塊錢,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她真的是被幸福沖昏了頭腦,鎖了大門,我又怎麼出門去花這十塊錢呢。
也許是沒有了蔣芸惠這個干擾,他們一家三口在佳卉奶奶家一直待了四天才回家。母親一進門就趕緊跑過來看蔣芸惠,問她這幾天在家裡有沒有吃飽,功課複習地怎麼樣了。蔣芸惠把十塊錢還給她,她說,我沒有辦法出門,所以這十塊錢我沒有花。媽媽愣了幾秒鐘才尷尬地說,沒關係,這十塊錢給你了,你不是想買自動鉛筆嗎。不等蔣芸惠說話,她又自顧自地從帶回來的大包小包里往外掏東西,小雅,我給你買了雞蛋糕,你周奶奶還讓我給帶了一件小襖。她把手裡的一件原本折起來的舊衣服抖開,你來看,是不是挺合適的。
蔣芸惠擠出一個笑臉。不等她說什麼,兩歲的佳卉哭了,繼父招呼媽媽過去給孩子喂飯。媽媽對着蔣芸惠笑了一下,然後去哄佳卉了。
看見媽媽這樣,她把原本想要分享的秘密咽進了肚子里,那個秘密就是,在過去她獨自在家的幾天里,隔着防盜門,她再次見到了自己的小姨。
小姨被白布蓋着,白布掀開的那一瞬間,露出來的那張臉並沒有蔣芸惠想像里的那樣猙獰可怖。她右邊的臉上有些擦傷,嘴唇上有一道劃痕。蔣芸惠走近了一步,這才注意到她左前額髮際線後面有一塊塌陷,頭髮上有已經凝固了的血。蔣芸惠的心一顫。
「是她嗎?」
蔣芸惠點了點頭。
「好吧,你們家屬已經確認了,接下來按照傅昭寧流程我們還得做一個DNA對比……」
「交警同志,這個恐怕是有點難度的。」站在蔣芸惠身邊的繼父突然說。
「是直系親屬都不在了是吧。那您二位和死者的關係是?」
「我是她的姐夫,她是外甥女。」
「那您的妻子,就是死者的姐妹來了嗎?」
「她已經去世了。」
「哎呀,真對不起。那死者還有別的兄弟姐妹嗎?「
繼父搖搖頭。
「那咱們也可以做一個姨媽和外甥女之間的親緣鑒定。」
「這個恐怕也做不了。」繼父小聲地說:「我聽我妻子提過,她的這個妹妹是抱養的,和她沒有血緣關係。」
「如果是這樣的話,您二位稍等一下。」警察離開了房間。
繼父說:「小雅,要不然咱們也出去等,佳卉自己在外面,我怕她會害怕。」
蔣芸惠說:「爸,我沒事,您出去陪佳卉吧。」
繼父離開了,房間里只剩下蔣芸惠,一個醫院的工作人員,還有躺在那裡的小姨。
蔣芸惠望着小姨,精神還是麻的,今天為了見於孝文的父親,自己特意穿了一身紅色的連衣裙,現在這個樣子站在這個地方確實有點太不合適。她在心裏對自己進行了一陣嘲諷,可後來冷笑還是變成了哀傷。她覺得安家是如此不幸,母親病逝後,整個安家就剩下了小姨一個人,現在就連小姨也這樣突然地去世了。現在安家留在這世界上的與蔣芸惠唯一的聯繫,就是自己名字里的那個「安」字了。
蔣芸惠在那一刻似乎理解了一直以來佳卉對小姨的疏離的態度。那刻意的冷淡里也許並沒有惡意,有的只是生命的一種想要遠離厄運的本能。

交警說小姨是在橫穿馬路的時候被車撞到的。其實當時離她不到二十米就是一個過街天橋,可她偏要翻越圍欄,朝車流中奔去,第一輛和第二輛車都及時地剎住了車,可就在她橫穿第三車道的時候還是被一輛皮卡車撞到了,司機第一時間就踩了剎車,可安小寒還是被巨大的衝擊力撞出去了好幾米,頭部着地,救護車把她送到了醫院,但還是沒搶救過來。警察在她隨身攜帶的包里發現了她的手機和身份證。她的手機沒有上鎖,裏面的聯繫人也只有那麼幾個。警方撥通了聯繫人里「姐夫」的那個電話,電話接通了以後,警方問電話那頭的人是不是安小寒的姐夫。那人疑惑地停頓了幾秒,然後說是,警察又說,請你來人民醫院一趟,安小寒剛剛出了車禍,已經過世了。
安小寒比安美雲小六歲。安美雲二十二歲的時候跟齊俊勇結婚,二十三歲生了蔣芸惠,二十四歲那年,妹妹安小寒離家出走,只給家裡人留了一封信說是要南下打工。一個月後家裡又收到了一封郵戳是禎海市的報平安的信,信里說自己已經在一家私營的服裝廠找了份工作,包吃包住,讓家裡人放心。那也是唯一的一封信,安小寒從此再無消息。家裡人報過警,警察按照安小寒信封上留下的地址聯繫了禎海市的民警,警方去了信里所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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