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台夕照》[金台夕照] - 第1章

 夏令想解釋,又覺得說不清楚,乾脆說:「嗯,算是我們業務的一部分吧。」
司機臉上露出了「你看我說什麼來着」的表情:「妹妹,推薦個股票唄?跟着你們發財。」
夏令有點窘迫地連連搖手:「我一剛工作沒多久的新人,啥也不懂,不敢亂推薦。」
前座似乎沒認真聽他們說話,一直回頭看暮色里燈火通明的大樓:「這得多少層呀?你們樓頂是不是能看到全北京?裏面都是有錢人吧?」
寧卉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一眼她,對寫字樓也有濾鏡?即便是最高大上的寫字樓,這種天氣,這個時間,還沒下班的,也就是個體面點的打工人,和有錢人有啥關係。就像她今晚要見的那個,簡歷輝煌,看起來像鑲了金邊,國貿地區隨手一撈,就有五萬個。
但夏令有點被她的問題迷住了。
她剛進大廈工作大半年,每天十點上班,下班通常已經是凌晨,她只知道到三十九層需要換乘高層電梯,一共有多少層這個問題,她還真沒想過,更沒有到頂層去過:「六十幾層吧。五十一層是個酒店,好像有個高空酒吧。」
正常情況下,從國貿到半島酒店,車程大約二十分鐘。
車駛過兩個路口,路面上逐漸堵了起來,車龍首尾相接,龜速移動着。趁着綠燈亮起的時候,司機一個急轉掉頭:「就快到了,帶你們抄小路吧,不能給澆趴這兒了。」
向南繞,車流明顯減少,雨勢卻變得更大了,天色愈發沉下來。
夏令低頭刷了幾次手機,從她說了出發開始,李芮沒有再回復她,沉默像無聲的催促,給人的壓力更大。再抬起頭,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大雨砸下來,鋼筋一般籠罩着全車,幾乎已經看不清外面,輪胎飛濺的水花越來越高,浪一樣撲面而來。
寧卉一直看着車外的雨幕:「師傅,雨太大,不好走了吧?」京城本就北高南低,他還一路跟着水勢往南開。
司機回頭擺了擺手:「放心吧,妹妹。多少年的老司機了,這點雨。我這車,你別看破,你聽這發動機,水衝進來,能給你排出去。」
話音剛落,夏令就感覺車身重重地一沉,像被一種力量在身後使勁兒推了一把,車加速往外沖了一下,透過前擋往外看,路面黑沉沉的,一輛車也沒有:「這條路沒人。」
司機臉上的表情明顯嚴肅起來,沉聲說:「這裡應該是個橋洞……」
已經晚了。
車身又是一沉,加速向前衝去,夏令這才看清楚,那黑沉沉的一片不是路面,而是水面。車頭向下扎了一下,又淺淺地浮了起來,引擎發出一陣劇烈的痙攣,徹底安靜下來,身後的暴雨亂箭一樣打着旋扎向車頂,推着車身向橋洞深處滑去。
她正看着司機發獃,左臂被人戳了戳:「把窗戶搖下來。」寧卉已經把左邊的窗戶搖下一半,水面幾乎和車窗齊平,車廂成了個漏斗,水從四面八方開始滲進來。
司機臉上變色:「你在幹嘛?」
寧卉一手卷着裙擺,繼續把窗戶往下搖:「水要是深,一會兒連門都打不開。」
沒留給她們太多時間。
水從洞開的車窗里,打着旋湧入,夏令很快發現,自己的小腿已經漸漸被水淹沒,雨水夾雜着樹葉,腥氣又沉重。
司機已經反應過來:「車不行了,咱們得跑。妹妹們,都會水么?」
「我會。你們呢?」前座回頭看看她們。
「沒事兒,還不深。動作快點。」寧卉催促夏令去推右邊的車門,被水壓着,打開頗費了些力氣,失去遮擋,水夾着泥沙一起灌進來。
夏令在下車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寧卉把裙子打了個結,打開了左門,一條腿已經邁進泥水裡。
真是**,她竟然在想。
橋底的地勢比想像的更低,車失去控制,浮浮沉沉地不斷向深處漂去。
水流很急,夏令一隻手夾着包,把高跟鞋摟在胸口,勉強在水裡站穩,才發現水已齊腰,還在打着旋上漲。橋洞里只是暗,並沒有雨,她想往橋洞壁邊挪動,就見前座的姑娘正在水裡掙扎着拖動她一直抱着的包袱,包袱的提手纏在倒後鏡上,眼看就要被車扯到深出去,急忙淌過去幫忙,兩個人一起解開纏繞,拽着它往洞壁上靠。司機大聲招呼她們別在橋底下停留,水漲得太快,不安全。
橋洞下面的地形是個U型底,走出來倒也快,出了洞口,四個人匯合在一處,再回頭看,車滑入橋洞中心,已經沒頂。
司機一身衣服揉得稀爛,顯然被突髮狀況弄得有點懵,他眼睛發紅,盯着一沉一浮的車頂發了一會兒呆,才轉過身來確認她們是不是沒事,伸手抹了一把頭上滾下來的雨水,摸出電話,沖她們一揚手:「你們趕緊找地兒避雨去吧,我報了警,得在這兒看車。」
夏令也去包里摸手機:「還沒付你車資。」
司機彈了下舌尖,大聲嘆了口氣:「還車什麼資,人差點寄了。我算運氣好的,你們仨都全須全尾的。快走吧,一會兒警察來了,你們在這兒,還說不清了。等着人家打撈非法運營車輛么?」
三個人一起沿着路基走到橋面上才停下來,剛從污水裡蹚過,像三個剛從沙窩裡**的蘿蔔,不僅被水泡透了,腰線以下還都掛着泥。
前座的女生還拖着濕噠噠的行李:「咱們先找地避雨?」
夏令這才想起她是帶着任務來的:「過了橋就是半島酒店。我們直接去那裡?到大堂的洗手間還能洗把臉。」
雨仍未歇,從半島酒店的旋轉門衝進去,撲面而來的冷氣激得人渾身哆嗦,三個人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一串沾着泥點的腳印,一溜煙衝進大堂右手邊的洗手間里。
「也沒人攔我們。」洗手間三面環繞的大落地鏡映出無數張她帶着熒光的臉。
「幹嘛攔?來者都是客。」夏令從包里摸出一袋一次性內褲,「先把這個換上,貼身的衣服**,最難受。」
「你還帶着這個!」兩個人一起驚訝。
「本來要出差,恰好買的。」又一人遞過去一顆白色圓片,「這個我也有,壓縮毛巾。」換了衣服,又擦去發尾上的泥濘,「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夏令。」
「沐青。」長發被她盤在頭頂,本來有點垮的衣服變得透明、貼身,簡直誘惑。
「寧卉。」長裙爛兮兮地掛在腿上。
夏令最狼狽,襯衫窄裙這種工服,一旦落了型,特別難看,她乾脆沒收拾,這樣最好,直接解釋了她的遭遇:「先走一步,遲到成這樣,我領導肯定要說,你怎麼不幹脆下輩子再來。」
「別忙。」寧卉攔住她,「我們得拉個群吧。」
三個人把手機頂在一起掃,夏令笑:「差點失聯。你們都想辦法趕緊回家吧,小心感冒。」
「我回不去。」沐青瞥一眼地上的行李,「來打夜工。」
「同回不去。來相親。」寧卉低頭看了看污漬斑斑的相親行頭,心裏想,她得先去捯飭一下。

夏令重新回到大堂時,手裡還卷着沐青給她的門票。
沐青說酒店對面的衚衕里,有個民間小劇場,她就在那兒打工,每天晚上十點之後,都有表演,她們有空的時候可以隨時來捧場。
手機微信一陣閃,三個人新拉的群里不斷有消息冒出來。
夏令一邊疾步往地下一層走,一邊翻出和李芮的對話框,沒有新消息。
這非常李芮。
這是夏令跨出校門的第一份工,師兄師姐早就提點過她金融圈的殘酷,都是單槍匹馬地出來比劍,同事某種程度上即競對,抬頭往上連屁股都看不見,都是鞋底,能活下來的,性格都比較A。
A,aggressive,在這裡是略帶褒義的。外向的、有進取心、適當的時候有攻擊性。
剛接觸李芮時,覺得她是個北京大妞,等到工作上有合作,才接觸到裏面的硬芯,密匝匝的針尾一樣,所有小地方都要頂你一下,不行方便,不讓人舒服。就像現在,十二道金牌催着人來,又交代她到了就在外面等着,人頂風冒雨地到了,她卻呼之不應,八成是因為她差不多聊完了,欠的這些資料,用處不大了。
夏令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泥點子,不打算善解人意。
她沿着扶梯下樓,地下一層四周是一圈名店,只有地下大堂的中心被鏤空的木影壁環繞,是個中式茶樓的樣子。入口處燈光幽暗,一排天青色的瓷瓶用作路引,水聲淙淙,引導台後面身着絲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