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雲汐蕭矜寒》[沐雲汐蕭矜寒] - 沐雲汐蕭矜寒第5章(2)

到金陵去。
蕭矜寒慢慢坐起來,垂着眼。
她無依無靠,除去金陵,還能去哪兒,金陵有人,有趕考的張圓、方玉和況學她若私下和其中一人聯繫她就是在金陵出生的,三番兩次要往金陵去,是不是對此地有些許好感若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蕭矜寒顧不及發落王妙娘和芳兒,將家裡拋下,備快舟去金陵。
新宅子那邊有順兒在,也要送信讓他們去找,先頭趕去瓜洲找人的下仆查了一圈,真有那衣裳和模樣的女子登上了往金陵去的船。
在人海茫茫的金陵要找一個人並不容易,他沒有權勢在手,也只是普通人家,靠着他的一腔心血和為數不多的人,尋找一個人的蛛絲馬跡。
但她真的在金陵出現過。
在當鋪里,她抵過兩身衣裳和一件首飾,換了二十兩銀子,當票上的簽字畫押,明明白白是她的筆跡。
她跟掮客去看過屋宅,一處褊窄的小屋,安安靜靜,四鄰和睦,但因租錢不合心意,躊躇再三,還是謝絕了,說是去其他處再看一看。
她似乎也出現在楊宅門前,站了一會,聽說只是輕飄飄的一個背影。
後來,便徹底的銷聲匿跡了。
她沒有去找過張圓等人,蕭矜寒找人暗地裡盯了很多日,是真的沒找過,還是其中有隱情,她藏身在何處,是不是隱匿在一旁,靜靜看着他忙碌。
關心則亂,他敏銳多疑,此時卻猶如困獸,向來只有他折磨人的時候,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折磨過。
蕭矜寒在金陵找了整整一個月,熬得形銷骨立,面容越來越冷,眼神越來越陰鷙,家裡的下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沐雲汐其實只在金陵停留過兩三日,蕭矜寒到金陵那日,她恰好出城。
這一路時間很長,她要很仔細,需要足夠長的脫身時間。
要去的地方,是吳江。
這幾日在路上都有些腹痛,離開金陵那日,只覺肚子墜得厲害,兩個小丫頭扶住她,見她臉色蒼白得厲害。
這月的月事匆匆提前,格外的腰疼腿乏,沐雲汐雇了一輛馬車和老車夫,從金陵出城去吳江。
兩地間隔三百餘里,沿着行人絡繹的官道,有個五六日的行程,沐雲汐讓小玉穿了男裝,描粗眉毛,扮做小廝,小雲做小丫鬟隨伺左右,她活動不便,索性換了一身寬鬆衣裳,肚子里塞了包袱皮,扮作懷胎歸鄉的婦人。
又特意去燈籠店,買了兩個紮實燈籠,懸了鈴鐺,燈籠上寫了宋字,掛在馬車檐角。
她假扮他人的時候,自然有股渾然天成的真實,路邊茶棚里,旁人看着下人仔細攙扶來一位捧着肚子,面色蒼白又神思倦怠的年輕婦人,見她身子骨弱,都小心避讓着,唯恐鬧出些事情來。
她吃飯喝茶也很仔細,不是挑剔,略有些講究,旁人偷眼看她的時候,她也會回望,眼睛盯着人,帶着些微笑意,摸摸自己隆起的肚子,遇見同行的婦人,撞着機會,還會主動攀談兩句,說些家長里短。
小玉和小雲站在一旁,頗有些目瞪口呆的樣子,哪裡見過這樣的主子,前一日聽她說自己是行商女眷,後一日又聽她說是讀書人家,一會兒訪親,一會兒歸家,小玉跟她在身邊,悄悄問:「夫人,您剛才說的,是真的么?」
沐雲汐微笑着捂着她的嘴。
不管做什麼,最緊要的是有底氣,假的也能說出幾分真來。
這次的月事,淅淅瀝瀝伴了一路,沐雲汐也算是從金陵安然躺到了吳江。
離開吳江時她已經七歲,口音雖然已改,有些東西還模糊記得,又一直和王妙娘作伴,私下王妙娘會偷偷講些吳江舊事,七七八八,沐雲汐還記得不少。
吳江是富庶之地,有四鎮十市,水道縱橫,湖盪密布,沃土宜農桑。
因此也盛產絲綿絹羅,綢絲牙行千百餘家,也是南直隸的水驛之沖,多驛站、多酒館、多邸店、多勾欄。
此地人口稠廣,戶籍八萬,三十六萬人口,繁華之外,也有鬧中取靜的地方,湖光山色,農桑水田,是個宜居之地,歸隱之所。
沐雲汐到吳江,是歸鄉的婦人,吳江有很多這樣的女子,被外地人娶去為妻作妾,後來不如意,又孤身回到吳江來,可能依傍親眷,也可能歸於風月,旁人的目光也沒有太多的詫異。
落腳的地方叫小庵村,背靠梅澤湖,河道如織,村民多以打鐵為主,前頭還有一個大庵村,大庵村以養蠶生繭為生,小庵村多是遷來此處的外鄉人。
租的屋子是一個叫黃四婆的老婦人家舊屋,屋後就是梅澤湖,樹下一片桑林,四鄰都是養蠶人家,每日晨昏,有女子呼朋引伴去採桑葉,其餘時間,只聽見家家戶戶的機杼聲。
購置了柴米油鹽,衣裳被褥,手頭的銀兩便所剩無幾。
日子終於安頓下來,她卻有些頭疼腦熱的小症,身子總犯懶,長夏酷熱,夜裡總有睡不着的時候,是真的睡不着,越深的夜裡,腦子就越清醒,什麼都記得,一幀幀一幕幕,輾轉總難眠。
起先那幾日,從日到夜,沒有闔眼的時候。
天太熱,屋裡太悶,蟲蟻太多,床很硬,衣裳太粗糙,無一處順心。
水邊的花蚊子,叮在素白的帳子外,虎視眈眈盯着她,冷不丁被咬一口,到處都是痛的,痛到心口來,撓得破皮出血,還是止不住痛癢。
兩個小丫頭與其說是婢子,倒不如說是孩子,懵懵懂懂,根本顧及不了她。
她過慣了錦衣玉食,慣於有人服侍。
要戒斷,很痛苦。
她依靠吃東西來緩解自己的情緒。
不斷的吃,小玉管着一日三餐,很會尋吃食,水裡的蝦蟹小魚,田裡的菜根瓜果,桑葚野果。
心情總在反覆,低落又高漲。
有時候,迷迷糊糊之間,她能聽見有人低聲喚她,唇齒纏綿,還有千迴百轉的低吟。
她嚇到顫抖,久久不能自抑。
後來她就白日昏睡,夜裡清醒着,守着窗戶看景,月色之下,梅澤湖照耀得如琉璃一般空靜。
眠鷗宿鷺,闃然無聲。
這湖她記得自己來過,跟着王妙娘,自己跌進水裡,被漁民撈起來,所以印象尤為深刻。
後來空蕩蕩的屋子實在坐不住,她也敢冒險出去在水邊走走,看見水面自己的倒影,披頭散髮,面色蒼白。
不能恨,也不能愛。
想恨的時候,會想起那些千依百順、柔情蜜意、耳鬢廝磨。
想愛的時候,會想起那些隨心所欲的折辱,硬生生將自己掰斷,捏在手心裏搓揉。
可像她這樣自私的人,為了一份優渥生活,瞞騙撒謊,曲意討好了十年,為什麼就不能忍受呢?
不能忍受他輕而易舉破壞自己的親事,不能忍受他的肆意強佔,不能忍受他一次次把她捏在手裡,不能忍受他在床笫間摁住她的脊樑,不能忍受他用旁的來壓迫她服軟。
她也並非良善,為什麼不能接受他的壞?
就是不能接受。
不想成全他,也不想成全自己。
所以最壞的人,是她嗎?
既要心安理得的享受,又不想放下身段?
沐雲汐是被鑼鼓聲吵起來的,遠處隱隱有鞭炮和銅鼓聲,原來是秋闈放榜,前頭大庵村有人榜上有名,府衙里來道賀。
這戶人家家產殷實,趁着家中大喜,做一回善舉,給鄉鄰送糧送蛋。
小玉也急沖沖往前擠,搶了一袋米和幾個雞蛋果子回來,喜滋滋進屋:「今日真是個好日子,正好家裡沒米了,我搶回一大袋白米。」
沐雲汐翻翻家裡,真的,沒米了,也沒錢了。
這些日子,真的辛苦小玉了,她遊魂一樣在家裡,小姐妹兩人沒把她拋下跑了,很對得起她。
她一人吃了那麼多,卻絲毫不見胖起來。
前頭賀喜的眾人把一張中舉榜單都抄回來了,張貼在村頭,沐雲汐也在人群里看了一眼,大紅榜文上,張圓、方玉、況學都在榜上。
喜事,張家、雲綺、苗兒都如願了。
一切都會如意的。
回到家裡,沐雲汐看着姐妹兩人,扭了扭手腕,「找點事情做吧,不能餓死在家裡。」
她會鳧水、會女紅、會裁衣、會寫字、會妝發、會騙人,趁着冬日未到,屯點糧食。
第79章第79章秋闈過後,  況學牽掛妻女,等不及放榜,先行回了江都,  張圓整年未歸,  也相伴一道同行。
況學回到家中,  聽苗兒說起施家之事,  隻言片語,  也是有些驚愕:「施大哥在金陵,我卻從未見過他面,  如何出了這樣的事。」
外頭只傳出了隻言片語,苗兒問過芳兒,也窺得一二內情,憂心忡忡,  吞吞吐吐:「怪不得二妹妹這兩年間,  有些奇怪」蕭矜寒只在金陵見過方玉,方玉從雲綺的來信中得知一些內情,  揣摩這兄妹兩人□□傷離,也未多問,下了考場後,  幫着蕭矜寒找了一陣。
在金陵盤桓兩個月余,  不可謂不殫精竭慮,金陵毫無音訊,  便往四周鄉鎮去尋,  仍舊一無所獲。
牢籠困獸,方玉漸覺得蕭矜寒有些不妙。
放榜那日,  方玉中了南直隸省乙榜第二十七名,  蕭矜寒也差人往寓所送了賀禮,  兩人商量一番,蕭矜寒把尋人的僕役都留在金陵,日日盯守各處緊要,自己和方玉一道回了江都。
方、況、張三家高中黃甲的熱鬧自不必提,眾人先見方玉歸家,各自喜不勝喜,方母和方小妹喜氣洋洋,在家底氣也足了幾分,桂姨娘臉上也分外熱絡,雲綺見新夫婿,倒有些羞怯起來。
蕭矜寒在瓜洲停留了一日,去見了平貴,而後回到江都施家,雲綺見他模樣未變,倒熬瘦了許多,渾身散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
她再後知後覺,家裡這麼一鬧,也被實情驚得目瞪口呆,往日對沐雲汐的那些嫉妒和憤懣,也頃刻煙消雲散,倒生出些不明不白的情緒,隱約聽見家裡傳的那些風言風語,旋即趕回家坐鎮,氣勢洶洶去堵眾人的嘴,又把芳兒趕回了家。
她也是施家人,若任那些流言四散,愈傳愈烈,她面上也過不去。
王妙娘還在家中住,她和雲綺水火不容,一方要顧及喜哥兒,一方又要顧着將臨產的肚子,也是焦急沐雲汐那邊的消息,闔家上下看着蕭矜寒面色沉沉踏進屋子,眼神寒戾,一時都噤若寒蟬。
他不過在椅上坐了半刻,就把雲綺氣得出了施家,掃視了一眼家中等人,吩咐旺兒將家裡一樁樁瑣事都拿出來收拾,掀開眼皮看着眼前跪的僕婢,大着肚子的婦人,帶着賬本的管事,吐了半口濁氣,喝了半盞熱茶,把家裡剩餘人等都喚到庭上,不聽辯駁,三言兩語,把該賣都賣了,該懲的都懲了,不過半日功夫,就把這家裡兜了乾淨。
王妙娘見他不留情面,緊緊抓着喜哥兒,蕭矜寒瞥了母子兩人一眼,仍是把她留在了家裡。
她總有用處的一日。
蕭矜寒不往榴園去,把寶月調到前面書房來服侍,寶月見他那副冷心冷麵的模樣,給他端茶更衣都是手抖,見他不耐睥睨自己,面龐綳得緊,唇緊抿着,幾要嚇哭出來,她一直怕他的,越來越怕。
「怕我吃了你?」
他這陣熬得太厲害,嗓子一直都是啞的。
「不不怕」寶月哆嗦,「我」「跟着你主子這麼多年。
還是沒出息。」
他唇角挑起微笑,「你看她什麼時候怕過。」
這笑容極冰,又好像淬着似的,冷漠又妖冶。
寶月咽了咽口水,替他把外裳脫下,縮如小鵪鶉:「是是」他瞧着這笨手笨腳的婢女,滿心不耐煩,又覺蠢得可恨,頭痛起來,胸膛戾氣翻滾:「滾下去。」
寶月忙不迭逃了出去,哭喪着臉,心頭萬分埋怨二小姐不帶着她一道走。
書房不是榴園,但處處都有她的痕迹,他在椅上坐到半夜,一動不動盯着燭火,恍然和夜色凝固在一起,身影像一隻獸,默默咀嚼着滿心的恨意。
傷敵一千,她也要自傷八百。
雷公藤,芳兒,王妙娘。
日日夜夜陪他演一場真情戲。
好妹妹。
痛嗎?
他從沒這樣痛過。
隔日來施家敲門的,是怒氣騰騰的張圓,聽了況苑幾句話,急沖衝上門來。
他今年中了南直隸乙榜第五名亞元,算是給張家揚眉吐氣一把。
施家一直緊閉大門,門房實在經不住門外不住的敲打,聽蕭矜寒的吩咐,把人放了進來。
蕭矜寒看着這風度翩翩,春風得意的新晉舉子,怒氣勃發沖他而來,上下打量他一眼,咬牙冷笑:「如今成了舉人老爺,氣勢也足了,倒敢登門叫囂。」
張圓滿臉紅怒,雙手緊握,一手擰拳朝蕭矜寒砸來:「甜妹妹哪裡去了你還我甜妹妹來」蕭矜寒冷冷皺眉,伸手扛住他一拳:」我家事,和你何干?」
「她是我未婚妻子。」
蕭矜寒聽見這句,也勃然大怒,「你真以為你能娶她?
你家裡嫌棄她出身,你也只能唯唯諾諾,低聲下氣相求,你攜她私奔,也要仗着家裡的財力關係,張家把你栓住,你也只能哭天喊地,張圓,你不過是只虛有其表的繡花枕頭罷了。」
蕭矜寒滿臉嫌惡:「你在她眼裡,也只是過河的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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