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波斬浪》[劈波斬浪] - 第二章 再不這樣活

幾十座高高矮矮的土坯房,稀疏籬笆牆圍成的一個個院落,湊成了這個村莊。村子的道路凹凸不平,一陣風吹過,便揚起一襲塵土,令人不得不眯起雙眼,用手掩住口鼻。這裡實在找不出一丁點富饒美麗的影子。

往往越貧窮的地方,思想越保守;思想越保守,就會越發貧窮。這個小村莊就有着這樣的惡性循環。得過且過的觀念彷彿一道堅牆,阻隔着與外界的融合。雖然改革開放了多年,外面的熱火朝天並沒在這裡引起波動。除了土地分給個人,生產隊的生產工具分散到各家倉房內,再無別的變化。用了幾百,甚至上千年的畜犁、彎鉤犁、彎鉤鋤,仍然是這裡人們的耕作工具。辛辛苦苦一年又一年,卻改變不了貧困的生活。姑娘們爭着嫁出去,而小伙兒很難娶進像樣兒的媳婦。以至於老人們看着成人的兒子,常常一聲長嘆。

古新宇便出生在這個村莊西頭的一座三間土坯房內。是這個五口之家唯一的男孩子。除了父母外,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

父親古勝德是個耿直的農民,小時候給大戶人家放過牛,嘗過冬天新屙牛糞暖腳的辛酸。解放後,自從有了生產隊開始,就是生產隊保管員,一直至分田到戶。他從不用手中的方便,占公家一絲一毫的便宜。而且不畏權勢,有力保護着公家財產不被存私心的幹部侵佔。他的熱心腸也是有目共睹。雖然自己生活並不寬裕,卻儘力幫貧困的屯鄰,也不圖回報。他最喜養馬,那青騾馬總被侍弄得乾乾淨淨。用的時候從不鞭打。古新宇常聽父親邊給它刷身子,邊跟牠說著話,有時還呵呵開心地笑。

古新宇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在父親肩頭長大的,直到不得不離開父親肩頭的年齡。也感覺得到父親是把自己視為不可替換的寶貝的。父親無微不至地疼愛沐浴着自己的成長。在他心裏,父親最踏實,最親切,也最可靠。

古話常說「嚴父,慈母」,並不適用於古新宇,在他應為「嚴母,慈父」的,他母親劉英是個愛嘮叨的家庭婦女,性格不好,脾氣暴躁。幫助別人時常為沒得到及時回報而懊惱抱怨。不過,她是個勤快人。每年精心辛勞飼養的家畜、家禽,不僅能為家換些零花錢,還能讓全家過上一個豐盛的新年。

姐姐古新芬大古新宇四歲,個頭不是很高,卻很端莊。她六歲的時候,就被母親吩咐擔起放學後看護弟弟的責任。因為年齡小,常為不能照看全面挨母親打。古新宇每每想到這些,都因自己剝奪了姐姐童年快樂心有虧欠。他把姐姐認作第二個母親。姐姐去年出嫁,他哭得最厲害,雖然她在本村小學當教師,住在後院,每天都見得到。

古新華是他最疼愛的妹妹,小他三歲,長得秀氣伶俐,性格開朗,一雙大眼睛古靈精怪,很逗人開心。

古新宇默默細數着家人,漸漸走進家門。突然又覺得這個家仍是親切的。也忽然覺得時光太過短暫,短暫的還沒享受夠快樂的童年和天真的少年,就到了有各種思想的年紀。而這種思想往往是許多哀愁取代了天真爛漫的幸福快樂。

打開粗木棍釘的院門,走內院內,見父親在馬棚給青騍馬梳理鬃毛,踱過去摸了摸馬頭。

父親看着他,奇怪地問:「沒去送親?」古新宇搖搖頭:「沒去,太遠了。」

父親看着昨天還滿是張羅的他,疑惑地問:「那幹啥去了,大偉找你好幾趟呢。」見他怏怏的,眼睛有些紅腫,又問:「咋的了?眼睛咋紅了呢?」

古新宇揉揉眼,毫不相干地說:「爹,我不想種地了。」

古勝德弄蒙了:「不種地?不種地幹啥?」

古新宇鼓了鼓腮:「出去我找活干。」沒等父親反應,轉身進了屋。準備午飯的母親劉英問了句什麼,他沒聽也沒答,徑直進屋,趴在炕上。

古勝德見兒子古怪,忙給馬添了草料,進屋拍了拍古新宇腿,問:「兒子,咋又想起說出去了呢?」

放飯桌的劉英聽了,高聲說:「說啥?又要出去?又瘦又小出去能幹啥?」

「啥都能幹。」古新宇不服氣地說。

劉英把碗往桌上一墩:「幹啥干?成心出去躲活兒!好好在家種地吧!過兩年娶個媳婦,老守田園過日子得了。好好的添什麼彩兒啊!」

古新華從外面哼着小曲進來,見哥哥趴在炕上,不同往常,回頭問:「媽,我哥咋的了?」

「誰知道?」劉英斜了一眼古新宇,「不知道又抽啥邪風,說要出去找活兒干。」

一向和哥哥親近的古新華邊拿桌上飯碗盛小米飯邊說:「也行,就讓我哥出去唄。」

「行啥行!」劉英瞪她一眼,「好好的家不待着去哪?就他那小體格出去能幹啥,明明出去躲活兒,家裡活兒誰干?」

古新宇不想爭辯,爬起來進了裡間屋,重重關上門,趴在炕上。

「不吃拉倒!」劉英上了桌,賭氣地端起碗吃了一口,摔下碗筷,「我也不吃了。」便跳下炕,出去餵豬。

古新宇迷迷糊糊睡著了。晚飯的時候,父親和妹妹叫他也沒能叫起來。直到黃昏時候趴累了,才出屋去了菜園,那裡有一塊屬於他自己,不,也可以說是屬於他和龍盼弟共同的地方。

十四歲那年春天,古新宇在菜園一角佔了一塊五、六米見方的一塊地,用兩尺高木條圍成柵欄。裏面的土翻好,平整後。向龍盼弟要一些不知名的花籽,和她一起種下去。其實,他做這件事,也是受龍盼弟影響的。龍盼弟就喜歡在菜園邊邊角角種一些花的。只是不像他專門占上一塊菜地。母親攔着卻沒攔住,便時常抱怨瞎了塊菜地。從那開始,每年如此。第二年,他便在柵欄小門上掛了一塊木板,綠漆刷底,用紅漆工整地寫上「百花園」三個字。鮮花綻放的時候,常在清晨和龍盼弟、妹妹一起品一陣花香,賞一陣五顏六色的花朵兒,那心情好極了。

他第一次如此糟糕的心情來到這裡。秋風蹂躪過的花朵已失去昔日艷麗,殘缺的花朵上已失去蝴蝶、蜜蜂的蹤跡。片片枯萎的花瓣零落在地,不再嬌嫩。他挑揀起來,細細埋進土裡,「殘秋摧落凋零去,恨未採擷乍放時」地嘆喟着,眼前又浮出龍盼弟笑靨如花的容顏,耳邊響起她溫柔的款款細語,憶起和她一起的段段快樂時光。又想到昨晚深深的擁抱和沾滿淚水的臉,心驟的痙縮,一陣痛楚,又想到那華貴衣着卻掩不住醜陋的丈夫,心更絞痛,猛地撿起一個土塊,用力向後拋去。

「哎呀!」不遠處傳來一個男孩子的驚呼。古新宇起身抬頭,見龍大偉捂着頭揉着,忙迎過去,掰開他的手:「看看,打壞沒有。」

「沒事兒,沒事兒。」龍大偉放開手。他比古新宇高一些,也壯實很多,卻很文靜,長輩們都說他像小姑娘,他看了看那塊土,說:「得虧不是磚頭。」

古新宇見他額頭雖微紅,並無大礙,拂去沾上的土,問:「剛回來?」

龍大偉不答反問:「早上你咋回事兒?幹啥去了?你到底咋的了?」

「沒咋的。」古新宇低頭說,「太遠了,不想去。」

龍大偉看着他的神色:「不對,肯定有啥事。」

「真沒啥事兒。」古新宇把臉扭向一旁,他已不能說出心裏的秘密了,壓抑得聲音有些變調。

龍大偉不無責怪的嘟囔:「你可真是。」他知道古新宇一定有什麼事,卻不再問。心疼地說,「你知不知道三姐多擔心你。見不到你,說什麼也不上車,催我找了你好幾趟。實在找不着了,才勉強上了車,哭了整整一道,弄得那姓孫的好不樂意。」話語中也透出對那個姐夫的極不滿意。

古新宇沒想到因為自己造成這麼大影響,驚愕了半天說不出話。

龍大偉看了他一眼,接著說:「三姐邊哭邊小聲在我耳邊囑咐我,讓我看看你到底怎麼了,還告訴我和你好好的,多關心你。」

古新宇心又痛起來,揉回那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抓住龍大偉的雙手,緊緊握住,動情地說:「對,我們好好的,像親兄弟一樣,不讓三姐失望。」

龍大偉擠了擠發紅的眼睛,重重地點頭:「咱不一直是兄弟嗎?」古新宇手握得更緊了。

龍大偉突然想起什麼,放開手,說:「對了,小宇。三姐還有一句話,我沒聽懂,不知道你能不能知道啥意思。」

「三姐說的啥?」古新宇盯住龍大偉問。

龍大偉思索着晃晃頭,說:「三姐說你是膽小鬼,說兩三次。那姓孫的在,我沒敢多問。」

「膽小鬼?」古新宇咂摸了一會兒,沒太明白,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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