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春墨》[然春墨] - 第5章(2)

/>安帝猛地看向陸崇遠:「有什麼不可,他咒罵朕亡國,罪該萬死,還是你也跟他一樣,覺得朕是亡國之君?」
陸崇遠並不想跟安帝硬扛着來,可是何宗然不能死。
今日彈劾寧墨之舉本就是陸家牽的頭,何宗然也是得了他授意才會當朝成了出頭鳥。
若只是貶黜也就罷了,他尚可想些其他辦法彌補,不至於因此失了人心,可如果真讓何宗然死在殿前,那往後誰還敢與他們世家合謀,又有誰還敢聽他這個中書令的話?
「微臣不敢。」
陸崇遠嘴裏說著不敢,可抱着手中白玉笏板,背脊卻是挺的筆直。
他腰間魚袋輕玄,說話時語氣極為強硬。
「何御史殿前失儀的確有罪該罰,可前因卻是御史颱風聞奏事職責所在,雖彈劾之事未曾得證,可若因糾察朝臣便落得身死罪名,那往後御史台還有誰人敢於直言?且御史本就該彈糾不法,百僚震恐之威懾,陛下若因何御史彈劾寧督主便將其斬殺,恐會惹的臣民非議,傷及陛下聖譽。」
「何御史有罪當罰,卻罪不至死,還望陛下明鑒!」
陸崇遠話音一落,出身世家那些朝臣也便紛紛開口。
「陸公所言有理,何御史所為不過是職責所在,雖有過失卻罪不至死。」
「微臣附議,何御史殿前失儀也是情有可原,請陛下三思。」
「陛下若當朝杖殺御史,恐會讓人非議。」
「請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安帝看着陸續上前的那些人,半個朝堂都黑壓壓地跪在陸崇遠身後,他氣的喉間喘着粗氣,整個人都處於暴怒邊緣。
其他那些朝臣面面相覷片刻,都是忍不住看向御使大夫曹德江。
曹德江緊抿着唇臉色也是極為不好,何宗然雖是替陸家開口,可御史台的人的確不宜因彈劾被殺,否則此例一開往後御史台上下便會處處受阻,可是讓他替何宗然求情他也做不到,那何宗然彈劾寧墨帶了私心,陸家也不是好東西。
他沉默不言,朝中另外幾名老臣也都是皺眉一時沒有開口,見他們默然,那些寒門出身的朝臣也就都安靜下來。
眼見安帝被世家出身那幫朝臣逼得臉色鐵青,一人處於孤立無援,寧墨突然開口:「陛下,陸中書說的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安帝猛地看他:「寧墨你!」
「陛下先聽臣將話說完。」
寧墨溫聲安撫着暴怒的安帝:「御史台彈劾朝臣是職責所在,微臣雖有委屈,卻也不願讓陛下為著微臣壞了朝中規矩,只是陛下所受冒犯不能輕饒,陸中書方才也說了,何大人殿前失儀的確有罪該罰,那不若換個懲戒。」
安帝一愣:「換個?」
寧墨揚唇:「依舊如陛下先前所說,杖責三十,貶黜官職,再讓何御史每日於殿前執鞭受戒十下,背讀儒家五經,既能讓他好生記清楚今日之過,收束己身,又能告誡朝中其他人,莫要再犯失儀妄言之罪,謹記為臣之道。」
「陛下以為如此懲戒,如何?」
安帝聞言頓時面露古怪,只片刻就怒氣消解險些笑出來。
「你這法子不錯,朕是寬厚之人,的確不好杖殺御史,便照你說的去做,小懲大誡,讓他漲漲記性。」
下方陸崇遠等人臉上黑如鍋底。
鞭笞十下根本傷不了筋骨,背誦儒家五經對於從小進學的人來說也是小事,可是這行刑的地方和方式卻是羞辱人至極,這簡直就是將何宗然的臉皮撕下來扔在地上踩,對於何宗然來說恐怕還不如殺了他。
眼見着何宗然剛疼醒過來,又一口血吐了氣暈過去,陸崇遠急聲道:「陛下,此法不可。」
「陸中書,你這也不可,那也不可,那你到底想要如何?」
台上寧墨一張昳麗面容微染寒塵,眼尾輕揚時甚是費解。
「陛下已如你所願饒過何大人,本督也不再追究,你還想如何,難不成要讓陛下白白受了何大人詛咒亡國之氣怒,還是陸中書心中也如何大人所想,覺得我大魏會亡?」
陸崇遠:「……」
閹人!
賊爾!!
安帝虎視眈眈,寧墨居心叵測。
陸崇遠氣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可那詛咒亡國的話他半句都不敢接,最終那位倒霉的何御史依舊還是落下了那看似輕巧實則惡毒至極的懲罰。
眼見着陸崇遠氣的臉色鐵青卻憋悶不言,安帝只覺得先前疲乏一掃而空,整個人神清氣爽,頗為大度地道:「將人拖下去,醒來再行刑。」
「陛下仁厚。」
寧墨得了安帝讚賞一眼,下方何宗然也被人拖了下去,而他則是垂眼看向殿中阮鴻。
阮鴻臉色瞬間蒼白,沒等寧墨開口就撲通跪在地上:「微臣有罪,微臣實不該因家母年歲太大,不忍她為府中小輩之間爭執難過便讓她去了積雲巷,又因脾性太急失手傷了安然,還叫家事喧於朝堂叨擾到了陛下。」
「微臣有罪,還請陛下責罰。」
寧墨看着阮鴻嗤了聲,這人認罪倒是認得快,只可惜推卸的也是一乾二淨,他側頭朝着安帝道:
「陛下,阮家的事情跟阮侍郎倒是沒多大關係,闖積雲巷的不是他,險些害阮小娘子喪命的也不是他,阮侍郎充其量只是個失察之罪。」
「倒是那位阮老夫人和阮錄事,一個頂着誥命倚老賣老,一個識人不清謀害親妹,若任這等人居於朝堂沐於聖恩,豈不是讓人質疑陛下清明。」
安帝眸色冷沉,他對阮家本就不滿,既是不喜他們與陸家結親,今日早朝陸家勾結御史台中之人攻訐寧墨,甚至當朝逼迫他這個皇帝,也都是因為阮家這些上不得檯面的爛糟事情。
「既倚老賣老,便去其誥命。」
「陛下!」
阮鴻滿眼驚措。
安帝冷淡道:「你父阮國公哀逝已久,其眷內誥命本是破例恩賞,可你母親卻不知感恩,大鬧積雲巷,讓朝堂京中皆因她沸揚,今日朕黜其國夫人之號,念其年邁留待孺人,居家思過,若有再犯決不輕饒。」
「至於阮家子,小小年紀便心性狠辣,既無識人之明,又難寧內帷清靜,那錄事郎就先別幹了,發回翰林好生修身養性,學會做人再為官,阮鴻管束家中不嚴,罰俸三月,以儆效尤。」
阮鴻跪在臉色慘白,眼前泛黑的同時幾乎暈厥過去。
寧墨:「阮侍郎還不謝恩。」
阮鴻喉間泣血,可對上安帝滿是冷凝的目光,只能渾身發冷地叩拜在地。
「臣,阮鴻,謝陛下隆恩。」
一場早朝結束,原是兩方博弈,最終寧墨卻半點未曾受損,反是陸崇遠這邊,不僅折了一個御史台的心腹,還與皇帝博弈之間輸得一塌糊塗,阮家更慘,既丟了老夫人的誥命,又損了一個前途無量的阮瑾修。
待到從大殿中出來,阮鴻臉色慘白望着施然而出的寧墨:「寧督主好狠的手段。」
「過譽。」
寧墨眸色清淺:「若不是你們盯着個小女娘,本督這些手段也無處施展。」
阮鴻氣的喉間腥甜:「寧督主倒是護她,可你是不是忘了阮安然也是姓阮的,就算真得你庇護她也還是阮家人……」
「那又如何,她若願意,改姓寧也行。」
「你!」
阮鴻勃然大怒,陸崇遠伸手攔着他:「寧墨,你何必這般咄咄逼人,朝中抬頭不見低頭見,你這般插手他人府中之事未免太過了,幾個小兒之間胡鬧竟也值得讓你搬上朝堂,老夫往日當真是太過高看你了。」
寧墨散漫着眼笑了聲:「本督倒從未高看過你,陸公還是一樣的虛偽,你老與其跟本督打這嘴仗,不如想想何宗然殿前執鞭受戒,那臉皮能撐住幾天吧。」
日頭正好,盛光漫於肩頭,他瞧着那頭剛醒過來滿目猙獰厭惡的何御史,
「咦,何大人醒了,那正好,趁着陸公還在,上廷杖吧。」
一群宮人上前,拖着何宗然便到了台階之下,將人壓在檯子上取了廷棍過來。
何宗然臟腑生疼伏在地上嘶聲道:「寧墨你個閹狗,你今日如此欺我,定然不得好死,你……」
啊——
一聲慘叫,棍棒落在他嘴上,那何御史滿嘴是血。
「可別打壞了何大人的嘴,明兒個還得背讀儒家五經,打腿就成,抬着跪着,不妨礙受罰。」
寧墨瞳仁靜沉,說出的話讓陸氏身後那些朝臣都是目眥欲裂,而那些個行刑的宮人未曾再傷那何御史臉面,只是拿着廷棍朝着他下身打去。
那些個棍棒足有三尺寬厚,每一下都落實皮肉,沉悶的響聲之下甚至能聽到骨節斷裂的聲音。
那何宗然先前叫囂的多厲害,此時就疼的有多狼狽,只不過挨了三五下就已然忘記剛才風骨,趴在地上恨不得將心肝脾肺都連血吐出來。
他不斷地慘叫哀嚎,嘴裏叫聲驚得殿門前朝臣都是臉色慘白。
寧墨抬眼看向殿前時,無論是阮鴻還是其他人,都是齊刷刷地避開他眼。
「何大人忠肝義膽,本督還是佩服的,陸公待會兒記得將人抬出宮去,尋你家那醫術驚人的府醫替他瞧瞧,若不然明早殿前見不着他,那可就是抗旨的大罪了,本督可不想帶人抄了何大人府邸。」
「這年頭,骨頭硬,腦子蠢的人不好找了。」
徐徐郎朗的聲音點起一片火氣,寧墨袍裾輕揚轉身就走。
徒留陸崇遠等人站在殿前氣得臉上乍青乍白,咬碎了一口老牙。
聽着那些人在寧墨離開之後罵著他「閹狗」、「佞臣」,嘴裏滔天的污言穢語,恨不得將一切惡言都落在寧墨身上,可偏偏連謾罵之時都是壓低了聲音,生怕被人聽去了一星半點。
曹德江臉上露出嫌惡之色,跟在他身後的那些寒門官員也都是紛紛鄙夷。
先前朝堂之上這些人如何彈劾寧墨他們有目皆睹,後來何宗然露頭後他們怎樣將人推出來人人避之不及,他們也看的清楚。
曹德江等人雖也覺得寧墨行事張狂無度,可這陸黨的人才是真正上不得檯面,瞧着就叫人想要啐上一口。
「曹公,寧墨今日這般不饒人,陛下依舊縱着,看來陛下對世家的忍耐是到了極限了。」文信侯壓低了聲音。
曹德江面色微沉:「寧墨所行未必是壞事。」
他們這些清流門戶這些年屢遭世家打壓,寒門士子難以出頭,若真能除了世家對朝堂、對天下都是好事。
文信侯道:「那阮家那邊……」
「阮家攀權附貴,討好世家,毫無半點阮國公當年風骨,寧墨此人睚眥必報,我總覺着阮家這事有些蹊蹺。」
曹德江低聲說完後,扭頭看向文信侯:「我記得你家夫人與鋮王妃交好,不若讓她去鋮王府探望一二?」
文信侯愣了下,隨即點頭:「我回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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