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春墨》[然春墨] - 第8章

花蕪聽着阮安然的話滿臉不解:「那三娘子為什麼不直說,反要吞吞吐吐,旁敲側擊的?」
「她為什麼要直說?」
「可她不是想要提醒女郎……」
「她想提醒我,是她良知未泯,她不直說,是她處境不允。」
安然早已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娘,經歷人心險惡,深知阮家的狠毒,她才更能明白阮茹處境不易。
「阿茹不得三叔喜歡,被府中長輩厭棄,三房這些年對她視若草芥,她在府中地位甚至比不得那些稍被看重的女使。」
「她本是國公府女郎,身邊卻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偶爾飽食一餐就能滿足感激,這般境況她自是要小心翼翼才能活着。」
看着花蕪神色怔愣,安然輕聲說道:
「阿茹不像我父母雙亡,有姨母和阿兄護着,阮國公府里還有她的親生父親,一句話便能定她生死前程。」
「她能提醒我一句已是冒着風險了,若是說的太過直白,我性子急鬧去了阮家,她頭一個就會遭殃,阮家必會拿她開刀,而且她也不知道我跟阮家將來會如何,萬一我跟他們修好,那國公府更是沒了她容身之地。」
阮茹也是要活命的。
……
阮茹從積雲巷出來之後,外間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她不知道二姊姊能不能聽懂她的意思,也不知道她這麼提醒有沒有用,可她不敢再說的更清楚。
她得罪不起阿兄,也得罪不起大姊姊。
街頭行人變少,也沒了白日熱鬧喧嘩,周圍空蕩蕩的夜色讓她臉色越發的白,阮茹朝着阮家走着,只覺身旁越來越安靜。
她不知道身後有人相送,只提着裙擺越走越快,等穿過小巷時不遠處一隻野狗撞翻了路邊的竹筐,「砰」地一聲嚇的她險些尖叫出聲。
阮茹緊緊捂着嘴,縮着肩膀瞧着竄過去的黑影渾身發抖,眼淚懸於眼眶許久,又強行咽了回去,扯着袖子抹了抹眼睛,小聲替自己打氣說了句「不怕」之後,才又繼續前行,只是月色之下,那臉更白了。
杭厲遠遠綴在阮茹後面,見阮家三娘子邊哭邊走,皺眉抿了抿唇。
等到了阮國公府門外,原是想着阮茹會直接進去,哪想到她突然腳下一轉就繞開了正門。
杭厲一愣,她怎麼不進去?
阮茹提着裙擺繞着阮家大門越走越遠,杭厲好奇跟了過去,就見她穿過一條小巷,走到一株大梨樹下。
小女娘滿是警惕地左右看了一眼,確定周遭無人之後,就手腳利落地低頭扒開梨樹後的草叢,露出裡頭藏着狗洞。
杭大護衛眼睜睜地瞧着阮家三娘子從那小洞鑽了進去,滿是沉默。
「……」
所以,這就是她所謂的偷偷出府?
阮茹絲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瞧了個乾淨,鑽進府里後就連忙將牆邊的草叢恢復成原樣。
她拍掉身上塵土,避開有人的地方想要偷偷回了自家院子,哪想半路卻是一道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阮茹?」
阮茹身形一僵,回頭瞧見身後跟着幾個下人的阮覃時,臉上瞬時煞白。
「你去哪兒了?」阮覃皺眉。
阮茹緊緊抓着衣袖,忍着害怕低聲道:「我……我在後院走了走……」
「這大半夜的,有什麼好走的?」
阮覃見不遠處女孩兒身子一抖,腦袋恨不得能垂到地里去,那滿是怯弱卑賤的模樣,簡直像極了她那個上不得檯面的親娘。
阮覃越發不喜:「府里這幾日亂着你是不知道,你祖母還病着,你不思替她祈福盼她早日康復,倒還有心思在這裡閑逛。」
「不孝的東西,我當年就不該留你!」
阮茹被罵的臉色雪白。
阮覃眉心緊皺看着她怒道:「與你說話,不知道回話嗎?」
阮茹身子一抖:「我……」
「你什麼你,回句話都說不利索,與人回話要直視人眼,停止了肩脊,你看看你這卑賤樣子,哪有半點像是國公府的女娘!」
阮覃將剛才在前院積攢的怒氣全都發泄出來,阮老夫人好不容易醒了卻哭鬧不休,阮鴻為著阮瑾修的事情也滿臉陰沉說話陰陽怪氣。
明明是他們大房惹的事情,卻連累他也跟着遭人恥笑,那衙中都快要呆不下去,他簡直受夠大房的人了。
阮覃將滿腔怒火都落到了這個看不順眼的庶女身上,也不管阮茹滿是慘白的臉,厲聲叱罵道:
「還站在這幹什麼,還不滾回你的房裡去好生待着,別在外面給我惹事,若是鬧出什麼事端,別怪我不講父女情面。」
「真是丟人現眼!」
杭厲藏在暗處瞧着阮覃罵了一通後甩袖離開,徒留阮茹孤零零的站在夜色里,本就瘦弱的小女娘垂着頭一動不動,肩膀卻是微微顫抖。
杭厲眉心緊皺起來,只覺得拳頭都硬了。
這阮家都是些什麼不要臉的玩意兒,盡會欺負小姑娘,簡直一窩子無恥之尤。
杭厲抬腿朝着腳邊一塊石子踢去,只片刻不遠處就傳來阮覃慘叫,伴隨着「砰」的一聲重物落水的聲音。
「三爺?」
「天啊,三爺落水了。」
「快來人啊,快救三爺……」
阮茹有些發傻的抬頭看着亂成一團的幾人,聽着那邊跟下餃子似的一聲接着一聲的「噗通」聲,蒼白的小臉上滿是獃滯,那眼淚也懸於眼眶都忘記了往下落。
杭厲:完了,打歪了。
……
積雲巷這邊,阮安然都已經打算歇下了,外間杭厲找了過來。
隔着屏風瞧得外面站着的人影,安然神情錯愕:「你說你把誰打了?」
外頭杭厲低聲道:「阮家三爺。」
安然沉默了片刻:「把人打死了?」
那她得趕緊去找阿兄……
杭厲瞬間噎住:「沒有沒有,就是腿斷了。」
他原是想教訓一下不是東西的阮覃,那石子也只是想讓他摔個狗啃屎丟一下臉,可哪知道阮覃那麼倒霉,哪裡不好摔,偏偏一腦袋栽進了正在清泥的荷花池裡。
那池子里的水不深,可下面卻全是亂石。
阮覃摔斷了腿,腦袋也磕破了,被人從水裡撈出來後鼻子嘴裏全是淤泥,直接被燜暈了過去。
那頭剛出阮家大門不久的太醫就又被請了回去,瞧見滿身污泥昏迷不醒的阮三爺,那臉色無比精彩。
安然不用想都能知道阮覃有多慘,她撲哧笑出聲:「沒死就行,只是你怎麼突然出手教訓他了?」
杭厲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見他不分青紅皂白斥罵阮三娘子,想起女郎也是這般被他們欺辱,一時沒忍住……」
他頓了頓,
「下次我打准些。」
安然被外頭的話逗的笑得不行,就連花蕪也是捂着肚子直樂。
「打了就打了吧,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好人,就當是替天行道了。」
阮鴻心狠歹毒,阮覃也不遑多讓,他看着好像什麼都沒做過,也從頭到尾都沒有「主動」傷害過她,可是阮姝蘭是他帶回來的,也是他將人塞進二房,明知真相卻冷眼旁觀,縱容阮瑾修他們逼她入絕境才是最大的冷漠。
「對了,三妹妹是怎麼回的阮家,竟能瞞過阮覃?」安然好奇。
杭凌低聲道:「阮家後院有個狗洞。」
阮安然:「……」
她下意識就扭頭看向身旁站着的花蕪。
花蕪滿臉莫名,三娘子鑽狗洞,女郎看她做什麼?
「那狗洞在何處?」
「就在阮家後院一棵梨花樹下。」
阮安然眉心輕皺起來,她暗無天日的那段時間,花蕪曾經跟她說過後院的狗洞,她說那梨花樹下藏着的洞口能夠逃出阮家,說她在梨花樹下撿到了幾粒碎銀子。
所以阮茹其實是曾幫她逃走過的?

驟然得知的消息讓安然半宿都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之後,卻彷彿回到那些暗無天日的過去。
阮家前院辦着喜宴,高朋滿座,喧囂笑鬧,往日總有人看守的廢院突然就空了下來,僅剩的那個婆子罵罵咧咧地開門進來,如往日一樣吃着她的飯食,罵著為了她這個廢物去不了喜宴。
她抱怨因她拿不到喜錢,罵她怎麼不去死,說到不解氣處還上來踹她兩腳,只是不知為何那日的飯食讓她鬧了肚子,一陣腥臭之後,那婆子青着臉急匆匆離開,連房門都沒來得及鎖實。
安然逃了出去。
只可惜,她斷了一條腿,根本走不出阮家。
她被人拖拽着扔回了那廢棄院子里,殘廢的腿被人再碾斷一次,連完好的那條也寸寸骨裂。
夜風呼嘯時,她被人踩在地上拿着白綾死死勒住脖頸,絕望的窒息洶湧瀰漫,耳邊全是那陰涼說著她不該出去的聲音。
「趕緊處理乾淨,別壞了大娘子跟陸郎君的喜慶。」
「這可是府里女郎……」
「什麼女郎,不過就是個毀容殘廢的可憐蟲,本來還能活上幾日,可誰讓她叨擾了不該叨擾的人。」
陰寒言語滲耳,頸骨好似被勒斷。
安然腦海里逐漸眩暈,眼前也一點點變得模糊,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身上疼痛消失時,耳邊聲音也越來越遠。
斷氣那一刻,她彷彿聽到外間突然喧鬧聲四起,像是有人撞開了房門,一道身影從外間踏月而來。
「小海棠……」
呼——
阮安然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坐在床上滿頭都是冷汗。
「女郎?」
外間花蕪聽到動靜連忙從小榻上翻身而起,快步走了進來。
床邊帷簾被掀開,黑漆漆的屋中被花蕪手中拿着的燈燭照亮:「女郎這是怎麼了,魘着了?」
安然喉間喘息,臉上也是蒼白,可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腦海里卻還在不斷響起那聲如玉石碎冰,又隱帶絲怒意的「小海棠」。
她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日有所思,還是她死前當真有過那一幅畫面。
她竟是在夢裡看到了阿兄……
「女郎?」花蕪有些擔心:「您夢到什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阮安然喃喃低聲道:「我夢到我死了,阿兄殺人了……」
「呸呸呸!」花蕪頓時小臉一白:「夢是反的,女郎長命百歲。」
她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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