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春墨》[然春墨] - 第8章(2)

絹帕替安然擦了擦額間的冷汗,也不知是在安慰安然,還是在安慰自己:「女郎才不會有事呢,只是做夢,女郎別怕。」
安然抱着被子有些走神。
花蕪見她像是不安,連忙放下油燈走到一旁,從床邊不遠處的四腳銅爐上倒了些熱水送到床前,待安然喝完了之後才輕聲道:
「這會兒才剛卯時,天還早,女郎要不要再睡一會兒,奴婢陪着您。」
安然搖搖頭,剛才那夢境有些嚇人,她被驚醒之後就已經睡意全無,待在這光影昏暗的屋裡更是讓她覺得窒息。
「去取衣裳來,我想出去走走。」
外間天還沒亮,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安然領着花蕪在院中慢慢走了一會兒,又讓她扶着自己繞過游廊穿過後院,直接到了督主府的院牆下。
棠府和寧府彼此緊鄰,雖各有府門,中間卻是共用了一道隔牆。
那高牆將兩府之間徹底隔開,明明絲毫看不到對面房影,可阮安然站在牆下時,那夢裡的驚恐和死前的惶然卻是慢慢消退,連帶着劇烈跳動的心也一點點平穩下來。
「女郎,咱們來這做什麼,這裡什麼都沒有?」
安然仰着頭:「我想看看……」
看看?
花蕪有些疑惑的左右看了一眼,這裡有什麼好看的?
她順着安然的目光落在身前的高牆上,神色突然恍然:「女郎是想見督主了?」
安然低「嗯」了聲,可片刻又搖搖頭。
她只覺得自己是有些魔怔了,夢裡屬於上一世的將來根本還沒有出現,她安好的從䧿山回來了,也與阮家幾近決裂,她不會再落到上一世那般境地,一切的事情也早就跟她所熟知的完全不同。
就算是見到了寧墨又能怎樣,她是能問他夢裡那一幕是真是假,還是能告訴她瀕死時那滿是冷戾喚她「小海棠」的人是不是他?
「算了,是我睡迷糊了……」
安然低嘆了聲,正想讓花蕪扶她回去,就突聞頭頂一道聲音傳來。
「想見本督,怎不過去。」
安然心頭驀地一跳,滿是錯愕抬頭,就見那高牆之上不知何時多了道身影。
雲消月出,濃濃夜色之中,一身露白長衫,腰佩勾勒出腰身既勁且瘦,那月光照過他身形,在牆面拖出一道長長剪影。
「阿…阿兄?」安然滿是錯愕地看着站在上面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你怎麼在這裡?」
「練武。」
「這麼早。」
安然忍不住看了眼天色,這黑漆漆的就起來練武了嗎?
寧墨站於高處垂頭看着她:「習武自然要勤練不輟,否則難以精進,倒是你,既想見本督,為何不走正門。」
安然聞言頓時發窘,她也沒想着自己剛才隨口跟花蕪說的話會被寧墨聽到,而且大清早的來蹲督主府的牆根總覺得有些奇奇怪怪。
「我……」
她張了張嘴神情吶吶,想說自己也沒想見他,卻又覺得這般解釋更加奇怪,小臉一點點繃緊,與此同時也是越發羞窘的臊紅。
還不待她想好該怎麼跟寧墨解釋,就聽他道。
「既然醒了,過來用早膳吧。」
「啊?」
安然剛愣神,就見寧墨縱身而下,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將人虛抱着跳過了牆頭,順帶着還伸手將花蕪也拎了過去。
落地後寧墨就立刻鬆手退了開來,帶着些避讓。
「走吧。」
……
安然被寧墨領着進了飯廳時,神色還恍恍惚惚。
督主府的人瞧見自家主子去了趟後院回來,身邊就多了個小女娘倒也沒太錯愕,倒是滄浪滿是熟稔地上前。
「廚房做了早膳,阮小娘子想吃什麼?」
「我隨阿兄就好。」
「那您可隨不了。」滄浪頓笑。
安然聞言疑惑。
寧墨睨了滄浪一眼:「去叫廚房做些肉粥,再加點兒小菜和油糕。」
滄浪領命退了下去,安然就格外疑惑他方才那話,直到過了一會兒瞧見下頭人送上來滿是紅彤彤的早膳時,她才明白滄浪剛才說她隨不了的意思。
「阿兄早起就吃這麼辛辣?」
她是知道寧墨嗜辣的,那日二人涮羊肉鍋子時,他都單獨調了紅彤彤的蘸料,可沒想到他連早膳也是這麼吃。
滄浪在旁見她震驚的神情笑着說道:「這可不是普通的辣湯,督主早年體內受寒,經脈受阻,後來雖然溫養了些,可常食辛辣於身體有益,偏秦娘子說辛辣太多容易傷胃,便調了這四味湯給督主,瞧着辛辣實則是葯膳。」
見安然眨眨眼,寧墨解釋:「我白日要入宮當值,宮中用膳的機會不多,這葯膳每隔兩日得吃一回,也不是每日如此,你今日剛巧遇見了。」
他端着那湯碗靠近時,安然才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味。
見寧墨面不改色直接便服用了下去,她眉心輕蹙:「阿兄身子怎會受寒,很嚴重嗎?」
「很早前的事情了,已不要緊。」
「哦。」
安然見他只隨口一句似是不想提及,也識趣地不再追問,只是雙手捧着油糕有些心不在焉地吃了起來。
她先前夢醒之後很多事情掛在心頭,原本在後院轉了一圈已經壓了下去,可是見到寧墨之後又冒了出來。
安然口齒含着油糕,有些走神。
「有心事?」
見她抬頭茫然,寧墨拿着公筷挑了些東西在她碗里。
「府里的廚子向來自傲一手廚藝無與倫比,若是叫他見着你將他做的油糕吃得這般難以下咽,他會揮刀自刎。」
安然連忙將嘴裏的油糕咽了下去。
「吃東西的時候別想事情,仔細噎着。」
寧墨側臉冷峻,說話時並未看她,手中卻從容舀了碗粥放在她面前,又將湯匙放在碗中,那滿是縱容不染鋒芒的神態讓人莫名心安。
安然捧着油糕到底沒忍住:「阿兄,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說。」
「如果䧿山上你沒遇到我,有人拿着龍紋佩冒充了我找上了你,你會發現嗎?」
「怎麼問這個?」
寧墨詫異一瞬,卻還是回道:「這東西雖是薛姨的遺物,卻並非人人帶着都能冒充薛姨故人,就算本督會一時錯認庇護一二,可假的就是假的,豈有發現不了的道理。」
他雖對阮安然說是因這龍紋佩才認了她這個義妹,可實則更多的還是因為她是當年那個小孩兒。
他們二人早有羈絆,若是這玉佩落入旁人手裡,他固然會被蒙蔽一時,卻也不會蠢得一直錯認。
見對面小女娘垂着濃密羽睫不知道在想什麼,寧墨說道:「是阮家的事讓你不安了?」
安然抿抿唇:「昨天夜裡阮覃的庶女來見我了。」
這事寧墨知道。
棠府與寧府就隔一牆,府門也同在一條巷子里,加之那頭的人幾乎都是從督主府里過去的,隔壁有什麼動靜自然瞞不過他。
昨天夜裡阮家那庶女過來時,寧墨就已經知道,只是他未曾過問,也沒想着要事事替阮安然做主,而且杭厲打瘸了阮覃的事他也知道,只既然人已經給了阮安然,那自然獎懲都由她自己做主。
安然見寧墨只看着她不說話,遲疑了下才說道:「三妹妹跟阮家其他人不一樣,阮家若是毀了,她……」
阮覃她肯定是不會饒了的,可若她所猜測的事情是真的,阮茹於她是有恩的。
阮茹是阮氏女,阮家若是出事她也逃不掉。
「我知道三妹妹無辜,而且她昨夜來找我也是顧念姊妹之情,她跟阮家人不同,可是要我為了她就放過阮家我又做不到。」
她低聲說完後忍不住就看了眼寧墨,「阿兄,我是不是太過心狠?」
「你若是心狠,就不會顧慮她如何。」
「可是……」安然遲疑。
寧墨明白了她心結,眸色輕緩,徐徐開口。
「阮茹是阮家庶女,在阮家卻沒什麼地位,別說她生父對她毫不在意,就是你那個向來滿嘴仁義道德的兄長,待這位庶妹甚至還不及一個入府不足半年的外室女。」
「阮茹之於阮家是恥辱,之於阮覃更是恨不得能抹去的污點,她在阮家的處境甚至比你還不如。」
「阮家安好,她未必能好,阮家倒了,她也未必不會好。」
這京中的事情只要他想要去查,就沒有什麼是能瞞得住的。
先前他讓人去阮家查安然的事時,派去的人將阮家幾乎掀了個底朝天,其中自然也沒少了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阮家庶女。
寧墨抬眼看着安然:「昨夜杭厲為何傷了阮覃你應該清楚,你那個庶妹看着膽小怯弱,可骨子裡未必真如此。」
「怯弱是她多年苦難下磨出來自保的外衣,她只有這樣才能活,可如果給她機會,她說不定比誰都大膽。」
安然聽着寧墨的話愣了下,想起上一世阮茹偷偷替花蕪指了出路,想起她暗中「接濟」她許久,甚至後來阮姝蘭出嫁那日,那個突然吃壞了肚子的婆子,那仿若奇蹟一樣落在她身上逃走的機會,放在任何一個謹小慎微的庶女身上都不可能去做。
阮安然原本惶惶突然就安寧了下來:「我明白了,謝謝阿兄。」
寧墨對着她說道:「鋮王派去安州的人差不多快要返程了,最遲半月就能到京城。」
安然愣了下:「那姨母…」
「鋮王妃尋的人也已經到了宿雲鎮,照那人的本事和腳程,應該跟鋮王府的人前後腳回京。」
寧墨說話時看着她:「阮家現在的處境極為不好,阮瑾修想要重回聖前,阮家挽回聲譽,只能在你身上動心思,而且陸家在我手上吃了大虧,可能會藉著阮家的事用你來謀算我。」
世家的人向來無恥,手段卑劣的比比皆是,他自己不怕什麼,就怕阮安然被人算計。
安然臉色一緊:「我會小心的。」
絕不能拖阿兄後腿!
寧墨見對面小女娘臉上沒了先前的鬱郁不安,反而鬥志昂揚,眼睛都亮了起來,他嘴角輕揚,扣指點了點桌上。
「那現在能用飯了?」
「能!」
安然連忙將油糕塞進嘴裏,頰邊鼓鼓,烏眼鈍圓。
寧墨失笑:「慢些吃。」

待續...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