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桑晚賀延》[盛桑晚賀延] - 第1章

盛桑晚臉上瞬間慘白,怎麼都沒想到救她的會是賀延的人。
賀延本是內侍監出身,是宮中宦官之首,因得安帝寵幸掌管京畿軍馬大權,手中握着人人皆懼的黑甲衛,專門替安帝剷除朝中懷有異己之人。
凡被他盯上的從無好下場,死於他手中的更是不知凡幾。
朝堂上下人人視他為奸佞閹黨,可奈何他權柄滔天,哪怕皇親權貴見他時也得低頭喚一句「賀督主」。
賀延為人冷戾,手段狠毒,無親無故沒半點牽絆,可上一世他卻成了她那外室女出身的姐姐盛姝蘭最大的依仗。
盛桑晚臉色慘白地死死垂着頭,想起她被盛家關起來的那些年,偶爾聽看守她的人閑談說起的事情。
他們說,賀督主認了盛姝蘭為義妹。
他們說,賀督主頗為照拂這個妹妹。
有賀延震懾,無人敢輕視盛姝蘭。
京中人人都因為這層身份將盛姝蘭捧了起來,哪怕這個外室女明面上只擔著庶女的名頭,卻過得比公主還要尊貴。
盛桑晚永遠都記得她在䧿山上摔下斷崖毀了臉後,因為「嫉恨」盛姝蘭,被盛家人困在府里多年,盛姝蘭卻嫁給了她青梅竹馬訂親多年的陸執年。
他們成婚那日,她好不容易趁着混亂逃了出來,卻在門前撞上了站在自家兄長盛瑾修面前,一身鶴氅的賀延。
「她是?」賀延神色冷漠。
她的長兄盛瑾修滿臉嫌惡:「府里的瘋子,驚擾了督主。」
「既是瘋子,就看管好了。」
只一句話,她被強行抓了回去。
那天夜裡她就被人活活勒死在了屋裡,死前只聽到身後那人陰森道,
「誰讓你去驚擾你不該驚擾的人。」
……
白綾絞斷脖頸的窒息讓她呼吸急促起來,她彷彿看到自己歪着頭顱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盛桑晚倉惶想朝後縮,卻冷不防撞上滄浪的腿。
滄浪見小姑娘凍得臉色慘白,撿起傘朝她斜了幾分:「盛小娘子沒事吧?這麼大的雨,這地方又偏僻難行,盛小娘子怎麼一個人來了此處?」
盛桑晚垂眼遮住驚慌:「我不是一個人來的,是隨兄長去靈雲寺上香。」
「上香?」滄浪驚訝,「這裡離靈雲寺可遠着呢。」
盛桑晚害怕賀延,也不知道他跟盛姝蘭此時是否已經有了牽扯。
她不敢提盛姝蘭的不是,只小心翼翼措辭:「我兄長他們有急事先回京了,讓我留在寺中晚些來接我,是我任性跟了出來才迷了方向……」
「說謊。」
馬車上的人冷淡開口,「上香有官道,下山亦有,國公府女郎出行僕役成群,就算任性離寺,也斷不會獨自馭馬到了這裡。」
「我……」桑晚瑟縮。
「是誰派你來的。」
京中人人皆知他每年今日會上䧿山祭拜,這女子說是去雲泉寺,走的卻是他上下山的小路。
他近來在查一些往事,攸關京中幾大世家的利益,也觸碰到了不少人的痛腳。
他與那些人朝中爭鋒多年,狗急跳牆想要他命的也不是沒有。
是誰家探了他的行蹤,以盛家女郎的名目過來,想要兵行險招近他的身?
賀延眸色冷戾:「老實招了,留全屍。」
盛桑晚頓時驚慌:「我真的是盛氏女,我沒有騙貴人,我只是一時迷路才到了這裡……」
賀延垂眸看着地上嚇得發抖的小姑娘。
稚嫩如花苞的臉上滿是刮傷,一雙杏眼哭起來時紅彤彤的沁血,蜷縮成一團像極了受傷的小獸,他卻毫無憐憫,「殺了。」
「小白眼兒狼,想害我家主子?」
剛才還滿臉關切的滄浪一把就掐住她脖子。
被勒死那瞬間的恐懼襲上心頭,盛桑晚伸手抓住車轅撲騰在地:「督主饒命!」
「哦?」
車輿上似是冷笑,賀延居高臨下,「不裝不識得本督了?」
明明只是輕飄飄一句,桑晚卻覺得下一瞬就會被扒了皮:「我無意欺瞞督主,只是剛開始沒認出您……」
「現在認出來了。」
「我…」
盛桑晚頭皮發麻。
賀延輕笑了聲:「怎麼,怕本督?」
他褪去戾氣像是脾氣極好的人,可桑晚卻是喉間繃緊:「沒有,我只是聽人說督主喜靜。」
「哪兒來的謬言。」
賀延像是聽到什麼有意思的話,撐在窗牖邊薄唇輕翹,
「本督最喜歡熱鬧,特別是活剝人皮時,血肉翻滾混着求饒的慘叫,悅耳動聽至極,那皮子自頭頂而下,一整張剝下來,甚美。」
「……」
見她血色全無,賀延哂了聲,眉眼驟冷,
「把她扔下去。」
盛桑晚怎麼都沒想到賀延說翻臉就翻臉,上一刻還言笑晏晏,下一刻就要她的命。
被拽着胳膊拎起來時恍覺大禍臨頭,盛桑晚竭力想要冷靜下來。
她還不能死,她還沒讓盛家罪有應得,沒問清楚他們為什麼那麼對她。
她死死抓着車轅整個身子撕扯着疼:
「賀督主,我沒騙您,我真的是剛剛才認出您,我以前只在宮中見過您一面,與您並不相熟,才會一時沒認出您身份。」
「我不是壞人,我是真的迷了路,今天是我母親冥誕,靈雲寺上下都是見過我的……」
女孩兒被拖拽着離開,不住抓着地面求饒。
最初她還能冷靜辯解,大喊着讓他去求證,可後來大概見他冷性,漸漸崩潰嚎啕。
雨霧煞眼,瓢潑濺起亂泥。
賀延抬眼淡漠看着,神色疏冷疲懶。
玄色狐裘遮住冷白下顎,那眼中漫出淡淡染霜的靡色。
直到滄浪將人拖到崖邊,扯着要將她摔下去時,女孩兒身上裹滿泥漿的毳毛斗篷掛落開來,一截紅繩突然從她頸間墜了出來。
「慢着。」
盛桑晚死死拽着手邊斷枝泣不成聲。
賀延微眯着眼撐傘走到崖邊,蹲身捏着她頸間紅繩用力一扯,便將那繩連帶着下面掛着的半截斷玉握在手裡。
那玉顏色灰青,不似明玉通透,似蛇尾斬斷後形狀更是奇怪。
玉身是疏密不一的陰線,間或還摻雜着隱起的蟠虺紋。
「這玉是何處得來?」
賀延目光垂落,眼尾凌厲刺人。
桑晚淚眼朦朧:「我……我自小就戴着…」
賀延眯眼:「自小?」
桑晚哭得鼻眼通紅,見過男人狠辣後不敢說謊:
「我小時候這玉就掛在我頸上,阿娘說是對我很好的一個姨母送給我的,她說這是她最珍貴的遺物,讓我貼身戴着,還叮囑我不能交給任何人。」
手中斷枝在雨中搖晃,她哭得一塌糊塗,
「我……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沒有騙你,你相信我……我…」
啊!!
斷木支撐不住,攸地朝下掉落,盛桑晚整個人尖叫着墜了下去。
就當她以為自己死定了時,卻被一隻大手抓住胳膊拎了上來。
身子跌進染了霜寒的懷裡,有人掐着她下巴。
賀延仔細瞧着手裡那張滿是泥漿混着血的臉,腦子裡卻是很久以前,那跟在他屁股後面,圓乎乎胖嘟嘟,跟只湯糰粉子似的又嬌又軟的小孩兒模樣。
「怎的,這麼丑了?」
盛桑晚被掐得臉生疼,渾身泥水混着血腥嗆得她喘不過氣。
身前的人漆發如雲,狐裘連毛邊都沒濕,她卻狼狽得像是連毛都沒褪,被人摁在水裡翻滾了幾次的落湯雞。
險死還生的驚恐,重生後來不及慶幸的惶惶,還有上一世受盡委屈被絞死的不甘和恐懼,都在賀延滿是嫌棄的一句「丑」後再也壓抑不住。
死就死,憑什麼要說她丑?!
她眼中徹底紅了,一把推開賀延,
「我丑怎麼了,我丑吃你家米糧了,我丑想要礙你眼了?」
桑晚怒吼,「我只是誤入這裡,我只不過是走錯了路而已……」
「你權傾朝野殺人如取樂,你隨便就能定人生死,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得罪過你,你不想救我任我摔下去死了就好,為什麼要救我起來又把我推下去,為什麼要一再地戲弄我……」
「我做錯了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
驚懼和不安讓她幾乎忘了眼前人是誰,盛桑晚眼淚大滴大滴滾落。
她本是盛家二房嫡女,母親是故去太傅榮遷安的長女。
榮太傅共有兩女,長女嫁給了盛國公府的二公子盛熙,次女嫁給了鋮王。
盛熙夫婦早亡,只留下盛桑晚這麼一個女兒,雖無生父母庇護,可身為盛家二房獨脈,又有鋮王妃這個護短至極的姨母,加之榮太傅留下的餘蔭,連皇帝都對她這個少時失怙的孩子頗為憐惜,桑晚的身份在京中可謂尊貴至極。
她自小與皇后母家的侄兒,也是陸氏的嫡長子陸執年訂親,又有府中大房長兄盛瑾修和鋮王府的表哥謝寅護着,過的是恣意快活,可是盛姝蘭的出現卻打破了這一切。
半年前,三叔盛覃外出辦差,從安州帶回來個楚楚可憐的女孩兒。
盛桑晚剛開始只以為是府里誰人的表親對她極為和善,可誰想幾日後三叔卻說,那女孩兒是她父親盛熙年輕時在外留下的風流債。
盛桑晚一時間怎能夠接受,她那跟母親恩愛至極的父親會有別人。
可是大伯認了這事,三叔也說他親眼見過父親跟那女子相好,就連祖母也在盛姝蘭的眼淚之下,勸說她好歹是父親的親骨肉,是她血脈相融的姐姐。
盛老夫人勸她,只是將人養在府里,給她口飯吃。
阿兄也跟她說,他的妹妹只有她一個,絕不會讓盛姝蘭越過她去。
年少的盛桑晚單純如紙,聽了他們的話將人留了下來,還照着盛老夫人他們的吩咐幫着盛姝蘭遮掩身份,對外只說盛姝蘭的生母是她母親身邊的良奴,早年被父親收用後留了血脈,只是因以前體弱留在京外養着。
一個外室女充作庶女,她也成了盛二小姐。
盛桑晚原以為只是府里多了個不喜歡的人,可誰想到盛姝蘭搶走了阿兄的疼愛,搶走了表哥的注目,搶走了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婿。
而她卻毀了容貌,殘了腿,被困在那暗無天日的廢院里猶如蛆蟲苟延殘喘,最後還被人活活勒死。
「你們為什麼都要欺負我,為什麼?」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讓你們這麼對我……」
盛桑晚一直強撐着的心裏崩塌,眼淚大滴大滴滾落,臉上斑駁的雨血遮不住滿是絕望的眼。
明明她才是盛瑾修的妹妹。
明明她才是陸執年的青梅竹馬。
明明謝寅是自小疼她的表哥。
她什麼都做過,她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可是他們為什麼總是護着盛姝蘭來斥責她?
他們說她不懂事,說她不夠寬容,說盛姝蘭身世可憐過往活得艱辛,怪她享盡富貴,卻絲毫不懂得憐惜盛姝蘭的苦楚。
可是不是她讓盛姝蘭成為外室女的,那些她所覬覦的本來都是屬於她的。
是盛姝蘭奪走了她的一切,毀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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