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蕭月瑤沒再見過蕭陽澈，聽雲荷說軍務繁忙，他這幾日都宿在外府。
這種等待的滋味讓她恍覺回到前世那盼穿秋水的日子。
可細細一想，當年自己是蕭陽澈的妹妹，如今不過是一外來客，還有何資格去傷心。
想到這些天身邊也沒有尾巴跟着，蕭月瑤又動了回蘇州的心。
這日，趁着雲荷不在，她上街買了些紙錢和香出了城。
陽光下，兩座墳比鄰而立，周圍的樹也枝葉繁茂到蓋住了整條路。
蕭月瑤噗通一聲，跪在蕭老將軍墓前，眼眶泛紅：「爹，月瑤不孝，來看您了……」
說著，她點了柱香。
紙錢灰在空中飛舞，最後落在蕭月瑤發間。
她聲音沙啞：「您一定不認識女兒了，但我就是月瑤，那個自幼被娘遺棄，被哥哥帶回府里，又被您細心教導愛護的月瑤。」
往事隨風，卻總能讓她熱淚盈眶。
蕭月瑤望向一旁自己的墓，蒼涼一笑；「爹，我以為替哥哥出征就能為百姓，為他掙的個天下太平，讓百姓安居樂業，讓他和心愛之人白頭偕老，可我還是失敗了。」
天下太平是蕭陽澈打出的，他也獨身至今。
再想起為保護她而被萬箭穿心的先鋒和副將們，及忠骨埋黃沙的眾將士，她滿心慚愧。
蕭月瑤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今生女兒仍投生在千里之外的蘇州，但求爹在天有靈，讓哥哥歲歲無憂，來生咱們再做一家人。」
好一會兒，待紙錢燃盡，她才拿起籃子起身。
可剛轉過身，蕭月瑤手一顫，籃子掉落在地。
她怔看着繃著張臉朝自己走來的蕭陽澈，微白的唇動了動：「哥哥？」

======第23章======
隨着蕭陽澈的靠近，蕭月瑤只覺呼吸都被他極強的壓迫感窒住。
他何時來的？自己說的話都被她聽見了嗎？
他要是不信，還把她當做瘋子怎麼辦？
不安的猜測讓蕭月瑤更加慌亂，她急於解釋：「將軍，你聽我說……」
「你是月瑤。」
蕭陽澈打斷她，聲音帶着難以察覺的顫抖。
他語氣肯定，卻又夾雜着忐忑和恐慌，好像怕多年的期盼落空。
面對蕭陽澈如炬的目光，蕭月瑤鼻尖酸澀：「我是月瑤，哥哥，我是月瑤……」
說著說著，她突然哭了出來。
自蕭老將軍去世，她再未這樣哭過。
蕭陽澈只覺心突然收緊，短暫的劇痛過後便像被雨水淋過的枯地。
他終於卸下顧慮，抬起顫抖手撫着蕭月瑤的臉：「月瑤，月瑤……」
蕭陽澈再也忍不住，將眼前淚如雨下的人抱進懷中。
熟悉的氣息讓蕭月瑤淚意更甚，不知是不是這世被嬌慣，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蕭陽澈心疼地扶去她臉上淚珠：「不哭了。」
蕭月瑤仰頭望着他，抽噎地說不出話。
蕭陽澈忍着喉間的哽塞：「回家再說。」
半個時辰後。
兩人回到將軍府，因為蕭月瑤失蹤而急的焦頭爛額的雲荷見人回來了，正想問她去哪兒了。
可當看見蕭月瑤被蕭陽澈牽着，而蕭陽澈又是一副如獲至寶的表情，整個人呆在原地。
蕭陽澈沒有帶蕭月瑤回西苑，而是直接去了沁春院。
回到這個滿載她喜怒哀樂的院子，蕭月瑤心中百感交集。
這裡一切如舊，只是西北角的桃樹長大了，還開滿了花。
蕭月瑤不由自主走到樹前，指尖拂過花瓣：「當年我種下桃樹時說過，等它開了花，我就給哥哥釀桃花酒。」
說到這兒，她苦笑一聲：「我以為我沒機會再回來了。」
話落，她的手被輕輕握住。
蕭陽澈緩緩收緊掌心中的柔荑：「我也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四目相對間，曾經讓蕭月瑤無比奢望的情愫縈繞在兩人周圍。
良久，蕭陽澈才強迫自己靜下心，沉聲道：「當年的事我都知道了，只是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聽到這話，蕭月瑤的思緒彷彿又回到了率兵出征那日。
「我也不清楚，只記得自己死在戰場上，等醒來時就成了現在這模樣。」她頓了頓，又補充了句，「但我還有在員外府的記憶，許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聞言，蕭陽澈心不覺一緊。
二十年，將近七千四百個日夜，他始終忘不了在建州城那一幕。
「月瑤，是我對不起你。」蕭陽澈啞聲道。
若他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若他多關心些蕭月瑤，也不至與她天人永隔。
蕭月瑤紅着眼搖搖頭：「我從沒怪過哥哥，是你和爹在我被拋棄時給了我家，這分恩情，我如何都不能忘。」
蕭陽澈看着她澄澈的雙眸，如鯁在喉。
「我此次來京，本想看哥哥最後一眼，沒想到……」蕭月瑤低下頭，突然收了聲。
蕭陽澈擰眉：「最後一眼？」
蕭月瑤遲疑了瞬，才小心翼翼道：「爹給我定了門親事，等回蘇州就成親。」
話音剛落，她頓覺一股寒意從足底襲來。
蕭陽澈繃著臉，似是從牙縫間擠出句：「我不許。」

======第24章======
蕭月瑤驚訝望着滿眼冷冽的蕭陽澈，一時無言。
片刻後，蕭陽澈也反應過來，他懊惱地鬆開手，別過身不願讓蕭月瑤看見自己的臉。
思緒亂了很久，他才生硬吐出句：「你還小，不用急着成親。」
蕭月瑤眼神微怔。
難道蕭陽澈忘了當年他是多麼着急想把自己嫁出去？
許是覺察到自己過分的失態，蕭陽澈握緊了拳：「此事以後再說。」
說著，他抬腿便要走。
蕭月瑤凝着那將要遠去的背影，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自她死後，蕭陽澈不娶妻納妻，將沁春院又保護的這麼好，甚至在得知自己將要嫁人時，那晗帶妒意的眼神……
蕭月瑤深吸口氣，猛地朝已經快要跨出院門的身影跑去。
蕭陽澈正因蕭月瑤的婚事而煩躁時，忽覺手被抓住。
他怔了瞬，錯愕回頭。
剎那間，便撞上了蕭月瑤清澈而堅定的眼眸中。
「哥哥，你是不是喜歡我？」蕭月瑤問道。
她語氣單純的如一個求知的孩童，絲毫沒有小女子的忸怩。
蕭陽澈呼吸一窒，臉頰升起從未有過的熱意。
他薄唇動了動，想回答卻覺喉嚨被什麼堵住了般。
蕭月瑤目不轉睛，她感受到掌心的手在發顫，甚至還出了汗。
她相信蕭陽澈的心意和自己是一樣的，但只有他親口說出來，她才安心。
良久，蕭陽澈猛地抽出手，結結巴巴回答：「說什麼胡話。」
話落，有些窘迫的轉身離開，只是腳步亂的像落荒而逃。
蕭月瑤站在原地，看着逐漸消失的蕭陽澈，回過神後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這一次，他的背影終於不是那麼冷漠了，而且她也明白了。
可隨之而來的問題又讓蕭月瑤笑意凝固，愁色爬上眉目。
若是留在京城和蕭陽澈在一起，蘇州的爹娘怎麼辦，還有和沈家的婚事，她不能讓爹娘和整個蕭家被人斥責言而無信啊……
想到這些，蕭月瑤苦惱地嘆了口氣。
長廊上。
端茶的兩個丫鬟見蕭陽澈迎面而來，立刻讓路行禮。
待他遠去，兩人忍不住私語起來。
「你看到了嗎？將軍好像在笑。」
「阿彌陀佛，我進府六年從沒見過將軍笑，難不成要有喜事？」
「……」
次日。
蕭月瑤被挪到沁春院居住，此舉無疑是讓眾奴覺得她要在將軍府常駐，甚至可能成為蕭陽澈的妻妾。
這日午時過半，蕭陽澈來沁春院時，蕭月瑤正坐在院中的藤搖椅上小憩。
她側身躺着，雪青色煙羅裙包裹着她嬌小玲瓏的身軀，巴掌大的鵝蛋臉，眉眼亦如雲霧青山，美的靜謐而動人。
上一世的蕭月瑤雖說也是江南人，但多年練武，加上直爽的性子，便比尋常女子多了絲英氣，而現在的蕭月瑤讓人覺得她就是水做的嬌小姐。
蕭陽澈抑着亂了幾分的心跳，放輕腳步走過去。
他俯下身，將滑落到蕭月瑤腿上的披風拉起，蓋住她的身子。
本就沒熟睡的蕭月瑤立刻醒了，她睜開眼，卻看見蕭陽澈的臉近在咫尺。
「哥哥？」蕭月瑤眼神恍惚了瞬。
蕭陽澈微皺的眸子顫了顫，縈繞在鼻尖的幽香讓他不舍離去。
未等他開口，蕭月瑤柔軟的小手便撫上他的臉頰，連同眼前的俏容也慢慢放大。

======第25章======
微風吹來，桃花瓣被吹落。
蕭陽澈感受着面前溫熱的氣息，聲音沙啞：「怎麼了？」
蕭月瑤指尖掠過他的鬢角：「我很久沒好好看過哥哥了。」
聞言，蕭陽澈神色一滯。
他握住蕭月瑤的手，坐下後將她的手塞進披風裡：「春日未過，以後別再風口休息，小心着涼。」
關心的話語讓蕭月瑤心中淌過絲暖流。
她靠着椅背，凝望着蕭陽澈。
她真想什麼都不用在乎，就在這樣的太平盛世的春日午後，就這麼靜靜看着他。
忽然，蕭月瑤像是想起了什麼，小心問：「太傅夫人、林小姐和謝公子，還有紫蘭他們如何了？」
蕭陽澈眸色微變，似是在回憶多年前的事。
「十八年前，林婉蓉嫁給了吏部尚書的二公子，不過因為產後血崩去世，林夫人因為喪女之痛沒多久也病逝。」他頓了頓，又接著說，「謝景玉臨安做官，紫蘭在給你守了三年墓後回了常州。」
聽到這些，蕭月瑤心中五味雜陳。
林母因為喪女之痛而逝，不知自己戰死時，她有沒有為自己落過淚。
蕭月瑤望着晴朗的天，突然開口：「哥哥，你應該還不知道，太傅夫人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蕭陽澈沉默。
「我到現在也不明白，當年她為什麼那麼狠心的拋棄我。」蕭月瑤眼底浮起絲不解和怨恨。
這一點，她至今無法釋懷。
蕭陽澈嗓音低沉：「太傅夫人說，在嫁給你爹前，她已和當年還是秀才的林太傅成親生女，但還是被母家強行帶回嫁給你爹，她與你爹並非兩情相悅，所以才在夫家的人先後離世時離開。」
聞言，蕭月瑤眼神一怔。
她想反駁，難道就因為和夫君不是兩情相悅，林母就要拋棄她嗎？
可再一細想，人都已經不在了，反駁又有何用。
也許就像謝景玉說的，身不由己而已……
看着蕭月瑤沉思的側顏，蕭陽澈只覺整個心都被填滿，那股衝動讓他握緊了拳。
「月瑤，你留……」
話還未說完，一個小廝跑來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