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這個活不錯，雖然等了一天才拍到她，但是有台詞一次過，還被副導演誇讚說演技好有靈氣。拍完最後一個鏡頭天都黑了，她趕緊背上包，從角落裡拽出沾了灰的外套拍了拍，收工結賬走人。
北京交通一向擁堵，她住得又偏，七點半收工，快十點總算回到家了。說是家，其實是租的二十平米的小屋。
張嘉開開門，聽到屋裡有些響動，「娜娜？」
張嘉的合租室友叫許娜，也是個北漂。出來混演藝圈，就給自己起了個藝名叫安娜。她個子高挑，大眼尖臉，有點某女神的樣子。就她這樣不用演技太好，接一些特約美女的角色還是很輕鬆的。
不過許娜家裡情況不好，弟弟讀書要錢，父親又常年有病，別說她不甘心像張嘉那樣一天累個半死只掙那二三百塊，就算她甘心，也養不活那個家。許娜偶爾會接一些陪酒的活動，在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遊走。
張嘉隱隱知道這些，可是沒說什麼。人人有本難念的經，她既沒有能力幫許娜解決問題，也沒有遇到她那樣棘手的情況，哪裡有資格去批判她？
何況，張嘉覺得自己也不是頂孝順的。在外漂着，養活自己尚且捉襟見肘，供養父母一時還做不到。想想，不過是一聲嘆息。
最近張嘉發現許娜陪酒頻繁了些，基本上每晚都出去，而她又總是一大早就開工，兩個人住一間房，竟然好幾天沒照面了。
「雯子……咳咳……」
卧室里傳來劇烈的咳嗽聲，像敲破了的鑼，尖銳的厲害。張嘉一推門，就看到許娜化着濃艷的妝癱坐在地上。
張嘉「哎呦」一聲，蹙起了眉頭，「怎麼坐地上啊？快起來。」她伸手拉了一把沒拉起來，許娜擺擺手，想說什麼卻又開始咳嗽，好一會才平復下來。
許娜抬眼看了一下自己這位體貼的室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地方。張嘉坐在那，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你發燒了？是不是剛從外面回來？你卸下妝，咱們去醫院看看吧。」
許娜搖搖頭，「我今天還沒出門呢，妝都化好了，實在是頭昏的走不了。但是，這活我接了。」她話說一半，看着有些明白的張嘉。
張嘉抿了抿唇，知道她的意思，「你知道我的原則，那是我唯一擁有的了，我得珍惜。再說，你不去了不就得了？」
許娜慘然一笑，「你當我誰啊？剛出來混就不守信用，以後還想接活嗎？再說……我現在需要錢。」
「多少？我借你。」張嘉說的痛快。
「你有多少？」許娜問。
「我……」張嘉心虛，北京本來就消費高，自己從畢業開始就自己養活自己，一開始還有點積蓄，可是入行這兩年半並不順利，自然就花了老本。說起『積蓄』兩個字都覺得臉紅，哪還有什麼餘糧？
她頓了半秒，話鋒一轉：「我幫你借，你要多少？」
許娜瞪了她一眼，「你別天真了行不行？借錢不用還嗎？我現在用的錢都湊不夠，哪有能力還錢？」
張嘉一愣，她不信，陪酒收入不低，許娜什麼時候這麼缺錢了？
許娜往身後一靠，合上眼，假睫毛一扇一扇地抖動着，「我弟幾天前給我打電話，我爸……」
她忽然笑了一下，「老不死的沒少打我打我媽，估計是報應來了，他常年得病還不夠，現在得了尿毒症了。你讀書多，知道這個病吧？燒錢似的，明天還要做兩次透析，還差abc 塊錢。」
abc 塊錢，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可能不算什麼。一個月工資或者半個月工資，幾件衣服，一瓶香水，甚至一頓飯。但是對於張嘉和許娜來說，這就是一道必答的大題，很難。
張嘉默默地搗鼓了一堆化妝品弄在臉上，雖然不如許娜妖艷，但自有一種屬於她自己的風情韻味，不笑的時候清冷孤傲，笑起來亦是甜美動人。
「呦，你這不是常說的文青氣質嗎？」許娜尷尬地調侃了一句，立刻住嘴。過了半晌，才訕訕地說道：「不是非要過夜，只是一個酒局，可能……會有一些身體接觸。你去了跟經紀說你是替我去的，但是不過夜。實在不行你就開個過夜天價，讓客人知難而退就行了。」
許娜絮絮叨叨地叮囑着，她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不是人。
雖然她把自己的日子過得一塌糊塗，但是從來沒害過人。而此刻，竟然要把自己最好的朋友推到狼窩裡去。她混跡於那種地方有些日子了，怎麼會不知道『全身而退』四個字有多難？
「你放心，我一定用聰明的方法把錢拿回來。」張嘉安慰地笑了笑。她拿了地址，匆匆地出門，爭取趕上最後一班地鐵。
這個時間，北京仍然不乏路人。歸家的，出門的，張嘉無暇去看，只是腳步越來越急。無情的秋風打在身上，全是肅殺的味道。
張嘉一向自信，她說她一定能拿錢回來是真的，只不過聰明的方法還沒想到。算了，見鬼殺鬼，還能怎樣？
奈何，現實往往比想像還要殘酷，她想為朋友兩肋插刀卻無刀可插。
「你回去吧！」自稱『唐哥』的經紀人看她一眼，「說實話，你一看就不是跑這個口的，雖然漂亮但是放不開，身上沒那種騷勁兒。安娜病了我不怪她，我今天多帶了幾個人就是以防萬一，你回去告訴她我不掛她黑名單了，等她好了再合作。」
張嘉白了臉賠着笑，這位唐哥倒是直白。這類所謂的『經紀人』其實就是個拉皮條的，不過眼光高，一般人還真看不上。
「別啊唐哥，您看我都來了。」張嘉盡量表現的圓滑一些，彷彿自己久經世故見慣風月，「您不知道我是演員吧？雖然沒做過這些，但是我適應能力很強的，我對男人也是有些研究的。」
唐哥聞言細細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她生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漂亮。
「你看着倒是挺機靈，也會說話，要不等會兒他們喝醉了，我帶你進去試試，看看有沒有要帶人走的。」
張嘉略有些尷尬，「唐哥，我不陪人過夜的。」
「那還說什麼啊，你走吧。」唐哥狠狠抽了一口煙，他最討厭這樣扭扭捏捏的，出來混，還裝什麼純情。他一抬頭，看到自己帶過來的幾個美女背着包出來連忙招呼，「嘛呢？怎麼出來了？」
張嘉低着頭，站在風地里扛着壓力怎麼也邁不動步子，一瞬間有些挫敗。二十四歲了，愛情事業皆失意，下定決心要幫幫朋友竟然也做不到。還以為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殊不知淤泥都嫌棄自己。活到如此田地，可還痛快？
她垂着頭，恨不得埋在塵埃里，考慮要不要等裏面那些人喝醉，然後英勇地奉獻自己的第一次。此時，忽然聽到唐哥的聲音，「哎，那個替安娜的，你過來吧！」
張嘉眼睛一亮，「唐哥您叫我啊？」
唐哥呵呵一笑，「我今天也是遇到奇葩了，他們四個人我帶了八個美女竟然被趕出來五個，裏面還有一個人沒主，你進去試試？價錢好說，都不差錢。」
張嘉連連點頭，直言：「您不差錢，我差錢。abc 吧，你要多少我不管，我能拿這個數就行。但是可說好了，我不過夜。」
「行啦，你還挺自信，趕緊進去吧！」唐哥一揮手，他不想砸自己招牌，非要令上帝滿足不可，但看着張嘉……怎麼覺得自己此刻是病急亂投醫呢？
兩人一進去，唐哥立刻換了一副模樣，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幾位老總，這是我們公司的清純美少女，會彈琴，吉他也玩得溜，前一段時間有個選秀比賽還拿了獎呢！您別看她有點拘謹，現在流行這一款的叫什麼禁慾系*&%#￥@*&%……」
張嘉瞪大了眼，她真心覺得唐哥不當演員可惜了。瞎話編得繪聲繪色，一點也不臉紅心虛。還有細節有重點的，關鍵嘴溜，巴拉巴拉說了半天還不打算住嘴。
張嘉趁機掃了掃在場的人，三位**自然是唐ʝƨɢ哥帶來的了，她們各自曖昧地倚在身旁的男人身上，低聲說笑着什麼。
那三位老大哥一邊吃美女喂來的各種東西一邊吃美女豆腐，眼都醉得睜不開還一臉色相，顯然都喝了不少。站在門口，張嘉都能聞到他們滿身的酒氣。
除了他們，還有一個人。那個男人獨自坐在角落裡，氣質超然，神情淡漠，修長的手指握着酒杯沉默不語。不知道為什麼，他讓張嘉想起圖書館門口的銅像，堅固、冰冷，卻又令人敬畏和神往。
張嘉暗自思忖：看起來他不像是經常出入這種場合的男人，為什麼非要難為自己呢？看來這世上，有錢沒錢，各有各的為難。
屋子裡的光線並不明朗，但是張嘉還是注意到了男人越來越冷峻的神色。還有，隨着唐哥滔滔不絕地推薦越發緊皺的眉頭。
「說完了嗎？說完可以出去了。」男人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足夠震懾。
「呃……」唐哥吞了吞口水，這位一看就是買單的金主，不到最後哪捨得放棄，拼着命接了句，「還有一個特長沒說呢。」他搥了張嘉一下，「快跟老總說說。」
張嘉趕緊回過神，不自覺地清了一下嗓子，清脆道：「我會閉嘴。」
「噗……」有一個老大哥不小心滿嘴酒都噴到美女身上了，緊接着是美女的嬌嗔和眾人的笑聲。張嘉黑了黑臉，竟然看到那個男人轉過頭來，悄無聲息地在角落裡揚了揚嘴角。
唐哥臉色更黑，拽了拽她胳膊，神情忽然有些可怕，聲音刻意壓低，「走吧，出去跟你算賬。」
張嘉心裏一驚，暗暗有些後悔，倉促轉身卻忽然聽那男人說了一句：「那個會閉嘴的，留下。」
張嘉一笑，她賭贏了。
出乎眾人的意料，男人留下了這個自稱會閉嘴的姑娘。唐哥愣了一下，笑嘻嘻地出去了。張嘉低着頭繞過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