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汐一路跟着班主任進了辦公室。這是一間長條型的辦公室，非常小，只能容下兩張辦公桌。一側的窗子能觀察操場上的情況，另一側的門可以觀察他們班門口的情況，沒有什麼騰挪的空間。班主任挑了這間辦公室，是因為離他們班近，不到十步就可以走進教室。
另一張辦公桌，是隔壁六班的班主任的。紫汐很少在這間辦公室看到六班的班主任，高三的老師們，還有一個大辦公室，在文科班更集中的那棟教學樓里。六班的班主任愛熱鬧，總是喜歡往那個辦公室里呆。如今回想起來，李雲姬的不討喜，不僅體現在學生不喜歡她，就連在老師中間，她也有些受排擠。
這讓紫汐意識到，李雲姬當年是在多困難的情況下，去幫自己出的頭。但反過來看，也因為其他班主任知道李雲姬沒有什麼地位，所以當年才敢拿着自己僅有的一次失誤大做文章。
進了門，另一個班主任果然不在。李雲姬示意紫汐拖一張椅子過來坐下，是準備好要長談的架式。紫汐拿出下午上課時做完的一張模擬卷，大體是她現在的水平。紫汐把卷子遞給李雲姬，請她幫忙分析一下卷子。
這種針對性的分析，本來是高三下學期才開始的。當時針對他們年級前十，高三的老師們組成了一個補課聯盟，每天下午放學後針對性的一對一進行答疑。李雲姬會拿到其他班同學的優秀卷面，和紫汐的做對比，這時李雲姬會收起對紫汐的溢美之詞，對她進行精益求精的要求，毫不留情地指出她還存在的弱點。
紫汐覺得，這正是此刻她所需要的。她需要迅速地找出自己的弱點再加以鞏固，比起她自己的信心，她還需要一些外人的視角。
而且，她對李雲姬有種莫名的信任，即使被看破水平短時間內的下降，紫汐也不是特別害怕。
李雲姬仔細地把紫汐的卷子看了一遍。除了作文，其他的正誤紫汐已經訂正在上面。這是李雲姬這兩天布置的課後作業，像這種卷子，只會挑重點的題目講。紫汐來找她做整張卷子的分析，李雲姬也並不奇怪。
李雲姬看着卷子，眉頭越皺越深，待看到作文時，眼前又一亮。紫汐卷子，在一些不該丟分的容易題目上失分，在難的題目上反而得分，特別是作文，有很多高級詞彙和成熟的句式。李雲姬想了想，拉開抽屜埋頭翻找了一圈，找出一個備課本給紫汐，是易錯題合集。
「你的那些失分點，其實都很容易。你總是卯足了勁去做難題，然後在簡單的題目上鬆懈，但在分數面前，沒有難易之分。這很吃虧，你要學會分配你的專註力。」李雲姬一板一眼地和紫汐分析着，讓她把那本易錯題合集回去看一遍。「不過，你的作文進步不小，最近有去看一些課外讀物吧。」
紫汐沒有否認，把自己拿不準的錯題又問了一遍。高三的老師們是很好的，只要不是漏題，恨不得把重點送到學生面前。紫汐以前就注意到，當她去問問題時，問到不會考的知識點，老師會直白說這個不會考。
當時是抱着學知識的心態，而現在是抱着過關的心態，在尋求一個兩點之間最短的路徑。
把卷子上的題講完，李雲姬問紫汐：「還有什麼問題嗎？」
紫汐望着李雲姬，直白地說：「我怕我下次考不好。」
李雲姬沒有顯得特別吃驚，而是繼續問：「為什麼會這樣想？」
紫汐說：「最近我整個人狀態不好，上課容易睡覺。而且，其實我的數學和地理挺差的。那個……數學老師，我方便去問她題目嗎？」
李雲姬把這個問句，當成是最後一道大題一樣思考了一下，說：「沒事，你去問。一兩道題沒什麼關係，你考好了也算她的成績。不過，如果你覺得基礎還有很多要補的話，最好去外面補一下課。」
當年搶卷事件之後，其他幾個文科班的班主任，合力把紫汐以那輪考試沒進前十名的理由排除出自主招生的推薦名單。從那以後，紫汐對那幾個老師都有點防備。而她的數學老師，正好也是其他文科班的班主任。
既然和李雲姬是搭擋，兩人關係估計也不會太差。李雲姬雖然不受學生歡迎，但教書成績莫名地達成了一種良性循環，學生覺得她上課上得差，於是就下課去補習，補課的人多了，她教的兩個班英語成績反而總是在前兩名。
數學老師對紫汐的心態，大抵可以從李雲姬每次考試時給他們通報兩個班的成績時可以看出。李雲姬教的兩個班，是第一第二，她會高興，但如果是另一個班成績比她當班主任的班要好，她也會有點氣悶，說兩個班是一樣的老師，為什麼自己班還考不過另一個班。
在不涉及比較和利益的時候，人人看上去都是好人。但只有面對利益的時候，人性才會受到考驗。不一定是針對她，而更像是在擁擠的操場上，人頭竄動之時，不小心挑出頭的那一位去踩了一腳。
而紫汐在成年後的生存智慧是，不要去考驗人性。從一開始，就不要把自己置於會被踩到的境地。
「英語你不用擔心，要不就定在每周三下午吧，我留出時間，如果有問題你過來。」李雲姬說道，把這個高三下學期才開始的計劃，在她身上提前了。
藉著日暮的暖光，紫汐仔細端詳了李雲姬的面龐，四十多歲的年紀，髮型有些像老電影里的文工團幹部，戴着幅茶色眼鏡，眉毛是紋上去的，這讓她的眉毛的動態比眼睛更容易讓人捕捉到。原來的時間點裏，紫汐覺得數學老師酷炫，語文老師優雅，而她自己在外是有補習英語的，並沒有太把李雲姬的業務能力當回事。此時她拿着李雲姬給她的備課本，感覺手上沉甸甸的。
「後天的考試……」紫汐還想打個預防針，李雲姬拂拂手，點點她的卷子：「你沒問題的。」
日暮西沉，在樟樹的葉梢渲染出暮雲合璧的金光，紫汐閑閑地走出校門，終於到了這一天要回家的時候。這或許是她的另一重挑戰的開始。
放學回家的路，在紫汐的記憶里，帶着種潮熱的重量。
身上有一天的課上到盡頭疲憊，書包又厚又沉地貼在背上，頭髮也軟塌塌的，像是被用過的便利貼一樣。帶着這樣的沉重感，要在走出校門的時候，就開始賭運氣，是去近一點的車站，還是遠一點的車站。遠一點的車站要多走一刻鐘，近一點的車站走五分鐘，不過剛好兩個車站在相反的方向。運氣不好的話，就要再多走一段路程。
近的那個車站，人流量更大。公交車到他們這站時，常常會有擠不上去的風險。很多時候，紫汐會直接走到遠的那個車站，不去賭這一把，是一個符合她性格的中庸選擇。這樣情況不會落到最差，但也絕無爭取到最便捷的可能。
就和她自己做的無數折中的選擇一樣，為了保證自己不落到最差的境地，大多數時候會放棄做那個最好的選擇。
此時天色漸晚，正是晚高峰的時候。按她以前的習慣，這時會直接左轉上天橋，走去遠一些的車站。但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紫汐站在分岔路口停了一拍，抬腿過馬路，走去了在學校對面近一些的車站。
這個車站離學校很近，但非常微妙地剛好被立交橋擋住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