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微涼的濕潤感讓張宗廷一怔，眼神隨之恢復了焦距。
急促的呼吸並未停下，他拂開顧母的手，啞聲道：「我……夢見落落了。」
聞言，顧母動作一滯。
她垂下手，扭過頭遮掩着紅了的眼眶。
「隧道坍塌，她被埋在裏面，救出來的時候已經死了。」
張宗廷的語氣平靜的就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眼角的悲痛卻出賣了他故作鎮定的坦然。
顧母拿着毛巾的手顫了顫，抹淚道：「別說了……」良久，張宗廷才抬起頭，含淚自嘲道：「媽，我是不是特混蛋？」
程霖每次需要他的時候他都不在。
甚至連死，他都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更沒能送她最後一程。
顧母忙搖搖頭，語氣中滿是自責：「是爸媽不好，爸媽沒有勸住她，沒有告訴你她的事……」「叩叩叩——」病房門忽然被輕輕扣響，李主任提着一籃水果走了進來。
顧母站起身迎了上去：「李主任。」
李主任點點頭，面色沉重，他將果籃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失神的張宗廷身上。
顧母擦了幾下眼淚，端着臉盆出去了。
「俊霆。」
李主任小心地開口，生怕說到張宗廷的痛處，「這些年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聞言，張宗廷眸色一暗，並沒有說話。
比起程霖，他的辛苦已經不算什麼了。
見他這樣，李主任更不好受，想要勸又怕他更加傷心。
「有些事……咱們阻止不了。」
他哽聲道。
張宗廷苦澀一笑：「阻止不了嗎？
如果我對她對一些理解，也許就不是這樣了。」
李主任抿唇，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程霖被抬出隧道的場景不斷的在腦海里回放着，加劇了疼痛感，張宗廷闔上眼緊擰着眉，語氣低落：「主任，抱歉，這段時間我恐怕沒辦法工作了銥驊。」
「你才回來，是該休息段時間，其他的事你不用擔心，我都會處理的。」
李主任心裏不禁鬆了口氣，他也希望張宗廷好好休息。
程霖的事現在是他心裏的一個結，沒有解開這個結，他肯定是無法繼續工作的。
和顧母說了幾句話後，李主任便離開了。
在滴完最後一瓶藥水後，張宗廷執意要回家，顧父和顧母也沒辦法，只能送他回了家。
顧母將屋子都打掃了一遍，乾淨嶄新的如同新房。
張宗廷癱坐在沙發上，頭靠在沙發背上愣愣望着天花板的吊燈。
左手無名指的戒指微微發燙，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
夜風從敞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帶走了幾分沉悶，卻又帶來了几絲寂寥。
他又這麼坐了一夜，直到天亮，張宗廷才起身出門。
桐霞市南站。
張宗廷站在窗口前，緩聲道：「塢安北站。」
拿到車票，他空着兩手就進了車站。
看着LED屏幕上棲霞市通往塢安市的車次，張宗廷眉目深沉，指腹摩挲着車票，心中百感交集。
第十六章 大山車廂內。
張宗廷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匆匆而過的景色，手不由攥緊了。
鐵路通了，程霖應該會很高興吧。
點點苦澀在心底蔓延開來，張宗廷緊抿着唇，強忍下眼眶的酸澀。
身旁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看他神情悲戚，忍不住問道：「小夥子，你怎麼了？」
張宗廷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這麼多年，鐵路終於建成了。」
他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聽了他這話，女人眉眼是遮不住的喜悅：「是啊，你也是回塢安市的？」
張宗廷遲疑了一會兒後點點頭。
「這鐵路一通，咱們這些在外打工的人可方便多了，之前還要坐十幾個小時的大巴，本來就暈車，車上的味道更難聞，走高速又不給開窗，別提多難受了……」她滔滔不絕地說著，語氣中滿是因為可以更快更輕鬆回家的欣喜。
張宗廷聽着，心中確是悲喜交加。
這些聽起來很渺小的高興事兒，背後卻是眾多無私工人用命換來的，其中就包括程霖。
一共五個半小時的車程，其中經過了六七個小隧道。
可每經過一個隧道，張宗廷就覺呼吸都被扼住了，彷彿每個隧道口都能讓他想起程霖的死。
直到車行駛到了曾經因為無法打通而被叫停項目的大山前，張宗廷心頭一窒，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難忍的慌亂。
黑暗幾乎是在一瞬間籠罩了過來，他呼吸猛地滯住，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致命的壓迫感如同頭頂的山壓在了他的心口，讓他難以喘息。
這條隧道是這段路中最長的，將近一分半鐘的隧道，張宗廷卻覺得過了好幾年。
直到看到了明亮的光線，他才平緩了被壓抑了許久的呼吸。
窗外的一切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陽光穿過雲霧，落在群山綠水間，一切自然而美好。
張宗廷看着，心似是被一隻手揪着，不疼卻又難受的要命。
他眼眶不覺泛了紅。
如果程霖看到這樣的景色，一定會很開心，而且更加自豪。
一路上，張宗廷一直都望着窗外，有那麼幾個瞬間，他總覺得自己看到了程霖。
她站在途徑的每個信號燈處微笑着朝他招手，像是在打招呼，又像是在告別。
「落落……」張宗廷呢喃着，視線漸漸模糊。
五個小時後，車停在了塢安市北站。
因為不是節假日，客流量並不大，張宗廷站在北站外看着拿着心裏來來去去的人，久久都無法挪步。
良久，他才回過神，抬腿準備離開。
「師哥！」
忽然，許明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轉身望去，見她提着一個文件袋快步走了過來。
許明娜站定在他面前，一臉詫異：「你怎麼在這兒啊？」
張宗廷沒有回答，只是看了眼她手中的文件袋，反問：「來拿資料？」
「嗯，準備回去了。」
許明娜點點頭。
她見張宗廷兩眼發紅，眼瞼發青，顯然沒有兩年前有精神了，再想到幾個月前程霖犧牲的事，不由皺起了眉：「師哥，嫂子的事情……你也別太傷心了。」
聞言，張宗廷眸色一沉，垂在雙側的手攥了攥。
許明娜見他這樣，更說不出其他的話。
「你快進站吧。」
張宗廷淡聲道。
許明娜看了眼時間，慌忙轉身朝進站口跑，然忽然停住轉身問：「那你呢？」
「我四處走走，一會兒再回去。」
第十七章 橙黃天色漸漸黑了，張宗廷走在街上，望着橙黃色的路燈，心緒萬千。
如果不是時間和記憶提醒他已經過了兩年多，他真的會以為此刻還是還程霖起了爭執的那個夜晚。
他停下腳步，垂眸怔怔看着眼前的斑馬線。
正當張宗廷深陷過去的回憶時，一個氣球忽然滾向了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沖了過去。
一陣尖叫聲迅速拉回了張宗廷的思緒，當看見馬路**的男孩時，他眼眸一震，下意識地沖了過去。
霎時間，天地恍然都開始顛倒了過來。
張宗廷看着漆黑的天空，只覺變得輕飄飄的身體似乎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而一切都彷彿被放慢了數倍，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滿腦子只剩下了程霖的臉。
「咚」的一聲巨響，張宗廷半睜着眼望着眼前受到驚嚇卻毫髮無傷的孩子，臉頰旁是一股濕粘的熱流。
僅存的意識也在慢慢的被抽離，他迷濛的眼中掠過一絲輕鬆。
這種感覺像是一種麻藥，讓他忘卻了失去程霖的痛苦……蒼白卻又帶着血的唇角彎了彎，張宗廷陡然陷入深淵般的黑暗中。
……「俊霆！
俊霆！
醒醒啊！」
耳畔熟悉的聲音不斷地在叫喚着，張宗廷眉頭一蹙，緩緩睜開了眼。
同事吳凱見他終於醒了，忍不住調侃道：「咱們工作狂的工程師也有偷懶的時候。」
聞言，張宗廷愣了一下。
他抬起頭，看見身邊的人滿臉震驚：「吳凱！？」
吳凱不是在他去F國前就辭工回老家了嗎？
見張宗廷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吳凱一頭霧水：「怎麼了啊？
睡了一覺把人給睡忘記了嗎？」
張宗廷直起身，雙眸匆匆環顧了四周，眼神不由一震。
這裡顯然是設計部的會議室，他怎麼會在這兒？
他捂着頭，一遍遍回憶着，可無論怎麼想，最後記憶都停留在他為了救孩子被車撞了那一刻。
吳凱臉色一變，語氣多了分關切：「你沒事吧？
身體不舒服？」
然而張宗廷卻沒有回應。
他看着手機，整個人似是呆住了，緊縮的眸中滿是那個不可思議的時間。
兩年半以前，他居然回到了兩年半以前！？
「嘭」的一聲，手機從他顫抖的手中弋㦊滑落，吳凱愣了一下。
「落落呢？
落落在哪兒？」
張宗廷激動地站起身，雙手緊緊抓着吳凱的手臂。
吳凱驚恐地看着他，結結巴巴地說：「午，午休剛結束，她應該，在勘測部吧。」
話音剛落，張宗廷就如同一陣風一樣跑了出去。
剛要進門的同事差點被他撞倒，看着那匆忙奔跑的背影，同事一臉疑惑：「他怎麼了？」
吳凱聳了聳肩：「不知道啊。」
一路上，張宗廷又是幾次險些撞到人，帶着些許灼意的陽光照在走廊上，點點如星的灰塵漂浮着，心跳也隨着越漸接近目的地而開始加快。
跨上最後一層台階，張宗廷扶着牆喘氣了幾口氣，目光卻在看見走廊另一端的那個人後猛地滯住。
程霖！
她手裡拿着一張圖紙，一臉嚴肅地跟同行的同事說著什麼。
程霖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她停住腳步，怔怔望着樓梯口的張宗廷。
她眉頭微蹙，像是在躊躇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可下一刻，張宗廷忽然沖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程霖瞳眸一怔，手中的圖紙也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