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鳳求凰] - 第7章

第7章

十六年後。

蔡陽縣舂陵鄉的一處農莊外,一輛小馬車正咿咿呀呀地駛了過來。

馬車還未在農院內停穩,上面已蹦出一名活潑可愛的小姑娘,滿臉興奮地往農莊的正屋奔去,口中歡叫道:「大哥,二哥,三哥……」

「小妹你慢點,讓人瞧見,多不體面。」說話的是一名體態高雅、面目秀美的女子,她正緩緩走下馬車,舉止間自有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

屋內迎出兩人,一人長得高大威武氣質超凡,皮膚白皙面目英俊,另一人長得粗壯彪悍氣度豪邁,黑面虯須濃眉大眼,一白一黑兩人站在一起,相映成趣。

這英俊的年輕人正是劉縯,他一身銀色的勁裝短袍,頗有幾分江湖少俠的味道;另一人當然是劉稷,一晃十餘年過去了,已經長得這般壯實,頗有他父親昔年的風範,只是一臉稚嫩的神情,難以掩飾那尚小的年齡。

那可愛的小姑娘已呼的一聲竄到了劉縯跟前,雙手套住他脖子一陣歡呼。

她身後那女子皺眉道:「小妹,你已經長大了,言行舉止可要得體,還像小時候一樣沒規沒矩,這成何體統?小心將來嫁不出去。」

劉縯笑道:「小妹天性淳樸,活潑自然,不可用世俗的眼光扼殺她的天賦,咱家就數她資質最高,不說別的,光是她的辭賦,就已超越了三位當哥哥的。」

這雀躍般的小姑娘正是劉家的幼女劉伯姬,另一人是長女劉黃。

劉伯姬朝大姐做個鬼臉,格格笑道:「還是大哥會體貼人,難怪我大嫂千里迢迢地追着嫁他,要是換作其他人,哪有這等好事啊?」

「喲,誰又在背後說我壞話?」後院傳來一個清新悅耳的聲音。

劉黃拉了拉這位頑皮的小妹,道:「還不快鬆手,別讓你大嫂瞧了笑話。」

「鬆手也行,不過你得讓大哥答應我一件事。」

劉縯脫口道:「只要不是讓我帶你去闖蕩什麼江湖,其它都行。」

「哼!好不容易求大姐帶我過來了,這次你甩都甩不掉。」她竟雙臂用力,整個人掛在大哥脖子上,盪起了鞦韆。

「好……我考慮一下,考慮一下。」

劉伯姬這才放過大哥,笑呵呵地拍拍雙手,像幹完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這時,一名端莊、樸素的女子從側門走出,臂彎處夾一裝着桑蠶的簸箕,乍一看,有灼灼桃花之貌,細一瞧,有燦燦海棠之姿,雖忙得滿頭大汗,卻不減其美。

她撩了撩被汗水浸**的鬢髮,歡笑道:「難怪今早的喜鵲一直喳喳地叫,原來是大姐和小妹要來,大家快到屋裡坐,我去沏壺茶來。」

劉伯姬鳥兒般依了過去,拉着那女子的手腕,哂道:「大嫂不但心靈手巧,就連說話的聲音都這麼好聽,真是羨煞旁人,小妹我都有些嫉妒了。」

此女正是劉縯的結髮妻子崔瑤羽,她聞言笑道:「你這小妮子,無事獻諛媚,又想動什麼歪腦筋啊?我可不吃這一套。」

「大嫂多心了,小妹哪敢在你跟前耍花招?只不過啊,心裏有句話不吐不快。」

「嘿,小妮子有話就講,藏着掖着可不是你的作風。」

「嘖嘖嘖,大嫂的蠶養得好,只只肥頭大耳的……」

「誒,這蠶還有耳朵啊,在哪裡呢?指給我瞧瞧。」劉稷興奮地湊了過來,他天真而滑稽的言行,卻無意中揭穿了劉伯姬的謊話,只把對方氣得小臉通紅。

「你這獃子,一邊涼快去。」她伸拳欲打,劉稷見狀不妙,轉身便逃。

崔瑤羽噗嗤一聲,掩口失笑。

劉伯姬呵呵傻笑,不慌不忙地道:「大嫂蠶藝雖好,但在咱南陽郡只排第三,刺繡也是一絕,但只能在南陽排第二,唯獨那一套閃電般的刀法,在南陽可排第一,若是常在江湖上走動走動,簡直可以開山立派,小妹願為你搖旗吶喊,追隨……」

不等她說完,崔瑤羽便沒好氣地道:「就你這張嘴,河灣都能給你說直了,若是開個說書鋪包管門庭若市,名揚千里,到時候大嫂該去追隨你了。」

劉伯姬乾笑一聲,厚顏道:「我還真有這想法,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了,咱們何不趁着眼下年輕力壯之時,多去江湖上歷練歷練,以增長學識見聞……」

「你這孩子,怎麼又纏上我了?依我看啊,你的江湖就應該在這院子里,趕緊去和泥巴玩罷,其他人進屋坐,我去沏壺茶來。」說罷轉身而去。

「大嫂,你不想去就算了,不如把刀法傳我,小妹先去打個頭陣。」

崔瑤羽已步入屋內,再無迴音,眾人一陣大笑,唯有劉伯姬翹着小嘴,老大不樂意地跺腳道:「哼,不教就不教,我自己琢磨去。」

劉縯脫口道:「嗯……不錯,以小妹的資質,不出三年五載,說不定能悟出一套厲害的活蹦亂跳拳出來,到時候非得橫掃半個南陽不可。」

「兀那蠻子,真是找打,且吃我一拳。」劉伯姬見大哥說得有趣,一時玩心大起,口中吆喝着「殺往」劉縯,後者嚇得連忙往屋內「逃」去。

玩鬧一陣之後,大家在堂屋內的麻墊上坐成一圈,撫案閑聊起來。

劉伯姬依然對心中的那個江湖念念不忘,翹着嘴絮叨道:「咱爹娘真是奇了怪了,大姐、二姐不想學武,就逼着她們學,說什麼『世道險惡以備不時之需』,小妹我想學武卻死活不讓,難道我就不需要學點功夫防身嗎?」

劉黃道:「小妹你有完沒完?就你這性子,學了武功准出事,一個女兒家,跟你大嫂學學刺繡才是正途。這事咱娘早有交代,我們做兒女的哪敢違背。」

劉縯道:「就是啊,你還少惹過事?上次去城裡買針線,途中不但大鬧酒肆,還敢跟巡街的差役動手,若不是你大嫂出手奪了人家的刀,有你苦頭吃的。」

「嘻嘻,那不挺好玩的嘛,要不然還不知道大嫂的功夫如此了得。大哥你老實交代,你是從哪裡把大嫂尋出來的,端的是才貌雙全,世間少有啊。」

劉縯搖頭晃腦道:「佛曰——不可說……」

「哼,你每次都這樣,真是個壞哥哥。」她杏眼一瞪,側頭道,「大姐你瞧,他還學西域來的僧人說渾話,簡直壞透了,你也不管管。」

「你大哥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是不想說,就是撬他的嘴也沒用。」

「哼,你們兩個,總是一個鼻孔出氣。」她忽地眼珠一轉,朝劉稷哂道:「黑哥哥,不如你來告訴我罷,想不想吃蜂蜜啊?」

劉稷狂咽口水,傻笑道:「我也想告訴你啊,但是我不知道。」

「你這呆瓜,整日與大哥混在一起,卻連這點消息都打聽不到。」

「真帶了蜂蜜?」

「還在蜜蜂那存着哩,想吃就自己上山找去。」

劉縯和劉黃無不啞然失笑,這回輪到劉稷不高興了。

「上好的清茶一壺,各位請慢用,酒菜一會就上來。」崔瑤羽一陣風似的,忽然冒了出來,她嫣然一笑,將茶盤置於人圈中的那張方形食案上,又一陣風似的去了。

「咱家的人,一個個都這麼風趣,呵呵……」劉黃掩口而笑。

其他三人也都被崔瑤羽詼諧的一聲吆喝給逗樂了,臉上洋溢着快樂與幸福,一時間,歡聲笑語接連不斷,清冽的茶香滿屋飄散。

劉縯忽然心事重重地道:「大姐,娘還生我的氣嗎?她在湖陽過得還好罷?」

劉黃嘆了口氣,道:「咱娘是個明白人,經舅舅稍一開導,早把事情琢磨透了,現在正裝糊塗哩。你以為你在外邊的所作所為,能瞞得過舅舅嗎?」

「啊?你們都聽說了些什麼?」

「最近啊,民間可流傳着一段歌謠,好像是這麼唱的:『宮傳武,江淮骨,雙錘能作秋葉舞;劉寨主,宛之主,一槍能平九川土。」

「什麼劉寨主?」劉伯姬眼珠急轉,似乎聞到了一些隱情。

劉縯乾咳一聲,喟然道:「咱娘通情理而識大體,我們劉家欠她太多了。這麼多年,真是難為了娘親和大姐,我身為劉家長子,深感愧疚……」

「咱們一家人還說這些幹嘛?娘什麼都明白了,她不怪你。舅舅也說了,如今這種情形之下,咱娘確實不能待在舂陵,否則牽絆甚多。唉……」

「大姐因何嘆氣?」

「咱娘的身體已大不如前了……」

劉縯一驚,眼中淚珠閃動:「這是為何?是讓我給氣的嗎?」

劉黃搖頭道:「一來勞累過度,日積月累所致;二來思念父親,心病難去。你們兄弟幾個,有空多去湖陽走走罷,別總是不見人影。」

劉縯滿是傷感和自責,紅着臉道:「那是肯定的,只要她老人家不拿棍子趕我就行。唉,自從父親撒手歸天之後,家中的境況一落千丈,娘過得太苦了……」

劉伯姬見大哥又想起傷心往事,趕緊活躍一下氣氛,小嘴一撅佯怒道:「哎呀,大哥你一見面又扯這些,小妹作賦一篇幫你說完,省得你羅嗦讓人心煩。」

果然,劉縯見了小妹那精靈古怪的模樣,悲傷之情登時少了許多,心中濃濃的滿是作為長兄的責任感,和對家人的關愛之情,哂道:「你倒說說看。」

「唉……自從父親撒手歸天之後,咱家便——一落千丈兮困境重重,無依無靠兮衣食憂憂。母親無奈歸故鄉,子女八個身相伴。弱扶梨兮幼可牛,田土松兮汗濕袖。采采芣苢啖卷耳,恰能春荒解朝飢。嬸不忍兮萬千叮嚀,叔不忍兮辭官以還。叔兮哥兮互相依,嬸兮姐兮同相棲,感叔嬸之高德兮,永記我心……」

劉伯姬張口詞來,自成曲調,悲而不餒,哀而不傷,在坐之人不自覺地便跟着她一起搖頭晃腦起來,劉縯更是指彈茶具,以聲和之。

待得歌聲終止,劉縯哂道:「得得得……就小妹這口才和文采,不開個說書鋪真是埋沒人才了,咱劉家還真是能人輩出啊,個個都身懷絕技,哈哈……」

劉伯姬好奇地道:「大哥快說,二哥和三哥都有啥絕活?」

劉縯兩眼一翻,道:「你二哥寫得一手如花似玉的好字,這會正在市肆上賣哩,不過啊……毛錐子用多了連劍都拿不穩了。」

劉黃見劉縯說得有趣,白了他一眼,正抿嘴偷笑。

劉縯又道:「你三哥更不得了,好端端的一個少年才俊,硬是愛上了種田種地,他種的莊稼那真叫一個好,就連鬍子花白的老莊稼漢都一個勁地誇他哩。」

劉伯姬這才聽出言外之意,不依道:「好啊,大哥繞着彎子笑話人。」

劉黃忍住了笑,拿出大姐的架子,朝劉縯正容道:「你呀,還好意思笑話兩個兄弟?身為長兄,總在外面結交那些市井之徒,家裡的生計你哪天管過?要不是三弟把田地里的莊稼種好,你就吸風飲露去罷。」

劉縯被說得老臉一紅,尷尬地笑了笑,道:「大姐你有所不知,自從王莽這老賊篡了咱漢家江山以後,法制頻出,朝令夕改,他假借托古改制之名中飽私囊,實與強盜無異,這已經弄得民怨四起了,天下遲早大亂。」

劉黃嚇了一跳,斥道:「看你說的什麼話,讓外人聽去可就麻煩了。」

劉縯壓低聲音道:「王莽老賊發行的大泉和刀幣,分明就是搶錢嘛,那所謂的『金錯刀』,才多少份量啊,就憑上面『一刀平五千』幾個臭字便要換取五千個銅錢,天下的錢糧都進了他王家的口袋了。」屋中靜了下來。

「這還不算,他王家一道法令又要奪取別人的田地,什麼『天下皆王田』,啊呸……我們家的大部分田地不就被搶走了嘛,否則怎會如此窘迫?」

劉黃皺眉道:「抱怨這些有什麼用呢?日子還得過下去。知道家境窘迫,還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