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春肆》[莞春肆] - 第1章

驟然得知的消息讓清莞半宿都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之後,卻彷彿回到那些暗無天日的過去。阮家前院辦着喜宴,高朋滿座,喧囂笑鬧,往日總有人看守的廢院突然就空了下來,僅剩的那個婆子罵罵咧咧地開門進來,如往日一樣吃着她的飯食,罵著為了她這個廢物去不了喜宴。她抱怨因她拿不到喜錢,罵她怎麼不去死,說到不解氣處還上來踹她兩腳,只是不知為何那日的飯食讓她鬧了肚子,一陣腥臭之後,那婆子青着臉急匆匆離開,連房門都沒來得及鎖實。清莞逃了出去。只可惜,她斷了一條腿,根本走不出阮家。她被人拖拽着扔回了那廢棄院子里,殘廢的腿被人再碾斷一次,連完好的那條也寸寸骨裂。夜風呼嘯時,她被人踩在地上拿着白綾死死勒住脖頸,絕望的窒息洶湧瀰漫,耳邊全是那陰涼說著她不該出去的聲音。「趕緊處理乾淨,別壞了大娘子跟陸郎君的喜慶。」「這可是府里女郎……」「什麼女郎,不過就是個毀容殘廢的可憐蟲,本來還能活上幾日,可誰讓她叨擾了不該叨擾的人。」陰寒言語滲耳,頸骨好似被勒斷。清莞腦海里逐漸眩暈,眼前也一點點變得模糊,她知道自己要死了,身上疼痛消失時,耳邊聲音也越來越遠。斷氣那一刻,她彷彿聽到外間突然喧鬧聲四起,像是有人撞開了房門,一道身影從外間踏月而來。「小海棠……」呼——阮清莞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坐在床上滿頭都是冷汗。「女郎?」外間花蕪聽到動靜連忙從小榻上翻身而起,快步走了進來。床邊帷簾被掀開,黑漆漆的屋中被花蕪手中拿着的燈燭照亮:「女郎這是怎麼了,魘着了?」清莞喉間喘息,臉上也是蒼白,可抱着被子呆坐在床上,腦海里卻還在不斷響起那聲如玉石碎冰,又隱帶絲怒意的「小海棠」。她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日有所思,還是她死前當真有過那一幅畫面。她竟是在夢裡看到了阿兄……「女郎?」花蕪有些擔心:「您夢到什麼了,臉色這麼難看?」阮清莞喃喃低聲道:「我夢到我死了,阿兄殺人了……」「呸呸呸!」花蕪頓時小臉一白:「夢是反的,女郎長命百歲。」她拿着絹帕替清莞擦了擦額間的冷汗,也不知是在安慰清莞,還是在安慰自己:「女郎才不會有事呢,只是做夢,女郎別怕。」清莞抱着被子有些走神。花蕪見她像是不安,連忙放下油燈走到一旁,從床邊不遠處的四腳銅爐上倒了些熱水送到床前,待清莞喝完了之後才輕聲道:「這會兒才剛卯時,天還早,女郎要不要再睡一會兒,奴婢陪着您。」清莞搖搖頭,剛才那夢境有些嚇人,她被驚醒之後就已經睡意全無,待在這光影昏暗的屋裡更是讓她覺得窒息。「去取衣裳來,我想出去走走。」外間天還沒亮,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清莞領着花蕪在院中慢慢走了一會兒,又讓她扶着自己繞過游廊穿過後院,直接到了督主府的院牆下。棠府和寧府彼此緊鄰,雖各有府門,中間卻是共用了一道隔牆。那高牆將兩府之間徹底隔開,明明絲毫看不到對面房影,可阮清莞站在牆下時,那夢裡的驚恐和死前的惶然卻是慢慢消退,連帶着劇烈跳動的心也一點點平穩下來。「女郎,咱們來這做什麼,這裡什麼都沒有?」清莞仰着頭:「我想看看……」看看?花蕪有些疑惑的左右看了一眼,這裡有什麼好看的?她順着清莞的目光落在身前的高牆上,神色突然恍然:「女郎是想見督主了?」清莞低「嗯」了聲,可片刻又搖搖頭。她只覺得自己是有些魔怔了,夢裡屬於上一世的將來根本還沒有出現,她安好的從䧿山回來了,也與阮家幾近決裂,她不會再落到上一世那般境地,一切的事情也早就跟她所熟知的完全不同。就算是見到了寧肆又能怎樣,她是能問他夢裡那一幕是真是假,還是能告訴她瀕死時那滿是冷戾喚她「小海棠」的人是不是他?「算了,是我睡迷糊了……」清莞低嘆了聲,正想讓花蕪扶她回去,就突聞頭頂一道聲音傳來。「想見本督,怎不過去。」清莞心頭驀地一跳,滿是錯愕抬頭,就見那高牆之上不知何時多了道身影。雲消月出,濃濃夜色之中,一身露白長衫,腰佩勾勒出腰身既勁且瘦,那月光照過他身形,在牆面拖出一道長長剪影。「阿…阿兄?」清莞滿是錯愕地看着站在上面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你怎麼在這裡?」「練武。」「這麼早。」清莞忍不住看了眼天色,這黑漆漆的就起來練武了嗎?寧肆站於高處垂頭看着她:「習武自然要勤練不輟,否則難以精進,倒是你,既想見本督,為何不走正門。」清莞聞言頓時發窘,她也沒想着自己剛才隨口跟花蕪說的話會被寧肆聽到,而且大清早的來蹲督主府的牆根總覺得有些奇奇怪怪。「我……」她張了張嘴神情吶吶,想說自己也沒想見他,卻又覺得這般解釋更加奇怪,小臉一點點繃緊,與此同時也是越發羞窘的臊紅。還不待她想好該怎麼跟寧肆解釋,就聽他道。「既然醒了,過來用早膳吧。」「啊?」清莞剛愣神,就見寧肆縱身而下,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將人虛抱着跳過了牆頭,順帶着還伸手將花蕪也拎了過去。落地後寧肆就立刻鬆手退了開來,帶着些避讓。「走吧。」……清莞被寧肆領着進了飯廳時,神色還恍恍惚惚。督主府的人瞧見自家主子去了趟後院回來,身邊就多了個小女娘倒也沒太錯愕,倒是滄浪滿是熟稔地上前。「廚房做了早膳,阮小娘子想吃什麼?」「我隨阿兄就好。」「那您可隨不了。」滄浪頓笑。清莞聞言疑惑。寧肆睨了滄浪一眼:「去叫廚房做些肉粥,再加點兒小菜和油糕。」滄浪領命退了下去,清莞就格外疑惑他方才那話,直到過了一會兒瞧見下頭人送上來滿是紅彤彤的早膳時,她才明白滄浪剛才說她隨不了的意思。「阿兄早起就吃這麼辛辣?」她是知道寧肆嗜辣的,那日二人涮羊肉鍋子時,他都單獨調了紅彤彤的蘸料,可沒想到他連早膳也是這麼吃。滄浪在旁見她震驚的神情笑着說道:「這可不是普通的辣湯,督主早年體內受寒,經脈受阻,後來雖然溫養了些,可常食辛辣於身體有益,偏寧娘子說辛辣太多容易傷胃,便調了這四味湯給督主,瞧着辛辣實則是葯膳。」見清莞眨眨眼,寧肆解釋:「我白日要入宮當值,宮中用膳的機會不多,這葯膳每隔兩日得吃一回,也不是每日如此,你今日剛巧遇見了。」他端着那湯碗靠近時,清莞才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藥味。見寧肆面不改色直接便服用了下去,她眉心輕蹙:「阿兄身子怎會受寒,很嚴重嗎?」「很早前的事情了,已不要緊。」「哦。」
清莞見他只隨口一句似是不想提及,也識趣地不再追問,只是雙手捧着油糕有些心不在焉地吃了起來。她先前夢醒之後很多事情掛在心頭,原本在後院轉了一圈已經壓了下去,可是見到寧肆之後又冒了出來。清莞口齒含着油糕,有些走神。「有心事?」見她抬頭茫然,寧肆拿着公筷挑了些東西在她碗里。「府里的廚子向來自傲一手廚藝無與倫比,若是叫他見着你將他做的油糕吃得這般難以下咽,他會揮刀自刎。」清莞連忙將嘴裏的油糕咽了下去。「吃東西的時候別想事情,仔細噎着。」寧肆側臉冷峻,說話時並未看她,手中卻從容舀了碗粥放在她面前,又將湯匙放在碗中,那滿是縱容不染鋒芒的神態讓人莫名心安。清莞捧着油糕到底沒忍住:「阿兄,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說。」「如果䧿山上你沒遇到我,有人拿着龍紋佩冒充了我找上了你,你會發現嗎?」「怎麼問這個?」寧肆詫異一瞬,卻還是回道:「這東西雖是薛姨的遺物,卻並非人人帶着都能冒充薛姨故人,就算本督會一時錯認庇護一二,可假的就是假的,豈有發現不了的道理。」他雖對阮清莞說是因這龍紋佩才認了她這個義妹,可實則更多的還是因為她是當年那個小孩兒。他們二人早有羈絆,若是這玉佩落入旁人手裡,他固然會被蒙蔽一時,卻也不會蠢得一直錯認。見對面小女娘垂着濃密羽睫不知道在想什麼,寧肆說道:「是阮家的事讓你不安了?」清莞抿抿唇:「昨天夜裡阮覃的庶女來見我了。」這事寧肆知道。棠府與寧府就隔一牆,府門也同在一條巷子里,加之那頭的人幾乎都是從督主府里過去的,隔壁有什麼動靜自然瞞不過他。昨天夜裡阮家那庶女過來時,寧肆就已經知道,只是他未曾過問,也沒想着要事事替阮清莞做主,而且杭厲打瘸了阮覃的事他也知道,只既然人已經給了阮清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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