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婠秦治》[陸婠秦治] - 第6章(2)

還靠坐在床頭,臉色十分不好看。
他不知道又是哪裡惹了皇帝不痛快,有些忐忑:「皇上可還有別的吩咐?」
秦治啞巴了似的抿着嘴唇沒吭聲,也不知道安靜了多久,他忽然認命似的嘆了口氣:「讓她進來吧。」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可蔡添喜知道他說的是陸婠,連忙出去喊了人。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秦治掀開眼皮看過來,在外頭等了這麼久,陸婠的臉已經凍紅了,動作也有些僵硬,倒是仍舊一板一眼,禮數絲毫不錯。
「行了,直說吧,見朕到底要幹什麼?」
他惱怒於自己的心軟,聲音裡帶着濃濃的不耐煩。
陸婠卻仍舊心存感激,她以為會等到明天早上才有開口的機會。
她屈膝跪下去:「求皇上救救我家裡人,他們在滇南中了瘴毒,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秦治垂眼看過來,卻遲遲沒開口。
陸婠不知道他是在為難還是不想答應,眼神期待又忐忑:「求皇上救命。」
秦治仍舊沒開口,只靜靜看着她。
陸婠有些不安,膝行兩步上前輕輕抓住了他的衣角:「皇上,你有聽見我說話嗎?」
秦治這才笑出來:「當然聽見了……其實直到你開口之前,朕都還有一絲念想,以為你今天來是為了朕。」
陸婠怔住。
秦治臉上的笑逐漸淡了:「可後來看你耐着性子應付朕的刁難,朕就知道,不是。」
他說著似是有些嘲弄:「朕在你心裏,哪有這個地位呢?」
陸婠不知道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不自覺直起身體看了過去:「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那朕該怎麼想?!」
秦治彷彿被戳中了痛腳一般,忽然拔高了語調,他自床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陸婠跟前蹲下,「打從進門開始,你可有看過朕一眼,問過朕一句?陸婠,你說讓朕怎麼想?嗯?」
陸婠一時啞然,這些日子她雖然被陸家的事牽動心神,可只隔着一扇窗而已,秦治好不好她如何能不知道?又何必問何必看?
可現在不是解釋這個的時候,人命關天,不能等了。
她抬手抱住了秦治的胳膊:「你如果因為這個生氣,可以罰我,怎麼罰我都好……先救救我的家人好不好?我娘已經尋了幾次短見,她真的撐不了多久了,你救救他們吧,好不好?」
想起平寧描述的陸夫人自殺被救回來時的情形,陸婠就控制不住的心驚肉跳,那是她的血脈至親,是在這世上唯一會牽掛她的人……
不能出事,真的不能出事。
秦治眼看着陸婠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紅了起來,心口微微一痛,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濃郁的失望和憤怒。
陸婠,朕就在你眼前,滿宮裡都知道朕受傷了,你有為朕擔心過嗎?哪怕一絲也好,你有過嗎?
是真的只有陸家出事的時候,只有用得上朕的時候,你才會想起朕來是吧?
他閉了下眼睛,只覺心口一陣陣發冷,他扭過頭去不肯再看她:「你走吧,陸家仍舊是罪人之身,國無大赦,朕不會勞民傷財去救幾個罪人。」
陸婠渾身的血液都因為這幾個字冷了下去,她知道想讓秦治答應救人沒那麼容易,可親耳聽到拒絕的時候,她仍舊無可避免地產生了巨大的恐慌和失望。
她膝行上前,再次抓住了秦治的手:「我知道這樣不合國法,我知道這樣讓你為難……可是,我沒有辦法了,秦治,求求你,我求求你……」
秦治狠心將手拽了出來:「蔡添喜!」
蔡添喜彎腰進來,一見這情形就知道兩人之間又發生了不快,不用秦治吩咐,就上前攙扶了陸婠一把:「你先出去吧,以後等有機會再說吧……」
陸婠忍不住搖頭,沒機會了,如果不能說服秦治,她的家人就沒機會了,她不能就這麼放棄。
第74章朕嫌臟
陸婠跟着蔡添喜往外走,可不等出門她就伸手一推,將蔡添喜推了出去,隨後抬手插死了門板。
她再次朝秦治走過去,可不同於剛才的靠近,她每走一步都有衣衫飄落,等她自背後抱住秦治時,身上已經只剩了小衣。
她知道這般舉動很放蕩,可她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要能打動秦治,只要能救陸家人,放蕩就放蕩吧。
何況,這是秦治,也不是旁人。
秦治卻愣住了,雖然他猜到了陸婠不會善罷甘休,卻沒想到她會選擇獻身。
入宮四年,頭一回投懷送抱,是為了謝家人。
一瞬間秦治只覺得自己可笑。
他放下那麼刻骨的恩怨,小打小鬧地放縱着陸婠,卻連一句關心,一個探望都換不來,可陸家,僅僅是一個沒得到驗證的消息而已,她就連尊嚴和驕傲都放棄了。
人還真是不能對比,越對比,越讓他覺得自己一文不值。
然而送上門來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他還是咬牙切齒地抓住了抱在腰間的胳膊,觸手卻是一片溫熱細膩,他意識到了什麼,猛地轉身看了過去。
一副春色映入眼帘,陸婠已然將衣服脫了。
秦治被刺激的眼睛隱隱發紅,可嘴上卻半分都不肯饒人:「**人的手段,你倒是用得熟練。」
陸婠動作明顯一僵,卻什麼都沒說,只抬手撫上了他的胸口。
瘀傷還在,一摸上去刺刺的疼,可更疼的卻是隱藏在愈傷下的六年前留下的傷口。
當年那個叫做平安的小廝,手裡端着裝滿了他送的東西的盒子,眼底滿是嘲弄鄙夷:「蕭公子,你也看看你自己的身份吧,說是姓蕭,可誰不知道你生父來歷不明?我們陸家嫡出的大小姐,做皇后都使得,你配得上嗎?」
配不配得上,得讓陸婠親口告訴他。
可對方沒給他這個機會,盒子底下藏着一把匕首,狠狠朝他心口刺了過來。
「蕭公子,你別怪我們,你太難纏了,再讓你這麼鬧下去,和齊王的婚事可就要黃了,你還是死了省事些……」
秦治自往事里回神,眼神又冷了一些,他抬手抓住了陸婠的手,目光自她秦紅的肚兜上一掃而過,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可又透着濃濃的嘲諷:「你當初也是這麼勾引齊王的?」
陸婠陡然一僵,震驚地睜大眼睛看了過來:「你說什麼?」
秦治一哂,竟輕笑出來:「做什麼這麼看着朕?難道朕說錯了?」
他彎腰逼近了一些:「你不是素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今天能為了救你家人來勾引朕,當年自然也能為了更進一步去勾引齊王……」
「啪!」
不等秦治說完,一巴掌就狠狠地打了下來。
秦治猝不及防,被打得歪過頭去,心裏卻只覺得可笑,惱羞成怒了?
你做都做了,有什麼不能說的?
他伸出舌尖舔了下腫起來的嘴角,有點腥甜,破了。
陸婠似乎也被那一抹血色刺激的回了神,眼底閃過驚慌,下意識抬手來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那當年齊王碰你的時候,你也動過手嗎?
秦治冷笑一聲,毫不客氣地拍開了她的手,慢慢退開了一步,再看過去的時候,神情徹底冷了下來:「別碰朕,朕嫌臟。」
短短六個字而已,卻聽得陸婠瞬間僵住,石化一般,連眼神都沒了波瀾。
秦治眼看着她剛才還盛滿憤怒和擔憂的眼睛,在這短短一瞬間褪去了所有神采,心口微微一突。
他從沒見過這幅樣子的陸婠,彷彿傷心到了極致的樣子,可——一個唯利是圖女人,有什麼東西能真的傷到她呢?
「朕換個地方睡。」
話音落下,他轉身就走。
身後沒有動靜,陸婠沒有追上來,興許是沒什麼可解釋的吧。
秦治早有所料,可心情卻並沒有因此而緩和,甚至越發糟糕,他走着走着就抬腿狠狠踢了一腳燈台。
「浪蕩!」
他咬牙切齒地加快了腳步,剛才陸婠的眼睛卻又浮現在了腦海里。
明明是很鮮活的一雙眼睛,會倔強得讓人咬牙切齒,會柔軟的讓人魂牽夢縈,也會狡黠地讓人無可奈何……可在剛才那一瞬間,所有的光華卻都褪了下去。
一瞬間就灰敗了。
他無意識地停下腳步,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了上來。
他有些煩躁地咬了咬牙,有什麼好不安的?陸婠還能因為幾句話就想不開嗎?
可腳下的步子卻死活沒能再次邁開,秦治戳在原地和自己僵持了很久,最後還是嘆了口氣:「蔡添喜。」
「奴才在。」
對方一直落後他一步,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秦治抬手扶住身邊的燈台,慢慢握緊:「你回去告訴她,陸家的事,朕應了。」
蔡添喜並不知道謝家出了什麼事,但他從來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得了吩咐轉身就回去了。
乾元宮仍舊燈火通明,卻安靜得有些滲人。
他敲了敲偏殿的門,許久都沒人應,陸婠並不是這麼無禮的人,也一向淺眠,不可能聽見了還不回應。
大約是還沒回來。
蔡添喜又匆匆去了正殿,一開門就見陸婠果然在,她正在慢慢地穿衣服,身上已經打理得很工整,她卻還在撫平衣角,一下一下,認真得有些過分。
蔡添喜看得莫名其妙,卻古怪得不敢大聲,好一會兒才堆起笑湊了過去:「恭喜姑娘了,剛才皇上讓老奴才傳話,說陸家的事他答應了。」
陸婠撫平衣角的動作這才停下來,可這麼大的喜事,她身上卻沒染上喜意,反而是怔了很久才側頭看過來,語氣輕得發飄:「……勞煩公公,替我道謝。」
蔡添喜「哎呦」了一聲:「謝恩這種事自然還是要姑娘你親自去的好,這種時候最是能……」
陸婠徑直從他身邊穿了過去。
她只穿着單薄的宮裝,還是天寒地凍的時候,她卻連件斗篷都沒披,就這麼出了正殿。
蔡添喜看得心頭一跳,沒說完的話頓時咽了下去,猶豫片刻他還是追了出去,外頭卻已經沒了陸婠的影子。
第75章她無處可去
陸婠無處可去,可她不想再呆在乾元宮裡。
入宮這四年,秦治對她不好,她知道,可再不好她也沒想過有一天會從秦治嘴裏聽見那麼惡毒的話。
「別碰朕,朕嫌臟……」
短短六個字,每一個都如利刃,扎得她血肉模糊。
她知道秦治介意她的過往,言語間他提及過不少次,可床榻間他又那麼肆無忌憚,她就以為這介意是可以被磨平的。
可原來,並不是。
她忽然有些不敢想像,床榻間秦治是懷着什麼心情面對她的……是一面被**掌控,一面卻在心裏厭惡她,排斥她……噁心她嗎?
朕嫌臟……
嫌臟……
臟……
陸婠低吼一聲,抬手緊緊地捂住了耳朵,可秦治的聲音仍舊如影隨形,一下一下往她腦袋裡鑽。
她痛苦地顫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遭受這些。
她為什麼要遇見齊王,為什麼要進宮,為什麼要被摯愛的人這麼毫不留情地傷害……
想逃……
一口井忽然映入眼帘,陸婠撕裂似的痛苦微微一頓,她不自覺看了過去。
這種井其實不新鮮,為了走水時能及時救火,哪座宮裡都會留這麼一口井,可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了陸婠眼前,就彷彿多了一些別的含義。
一瞬間,不堪回首的往事消失了,秦治那尖銳刺耳的話也不見了,她着了魔一般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冥冥中,彷彿有人在她耳邊低語,跳下去,一切就都結束了。
身體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兀自站了起來,一步步朝着井口走去。
「婠兒,你想幹什麼?!」
一聲厲喝驟然響起,陸婠渾身一顫,混沌的大腦有瞬間的清明,卻在下一瞬回到了六年前。
她身在自己典雅的閨房,陸夫人一身華服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抬手狠狠給了她一巴掌:「我陸家怎麼會生出你這樣一個為了男人就尋死膩活的孩子來!你不想活了是吧?當娘得陪你!」
陸婠渾身一顫,驟然驚醒,她慌張地後退一步:「母親,我沒有,我沒有想做傻事……」
她連忙解釋,想扎進母親懷裡尋求安慰,可一轉頭,迎接她的卻是蒼茫寂寥的夜色。
她一愣,遲鈍地抬手碰了碰,觸手是冰涼的井台,可以讓她藏起來的陸家閨房不見了,愛之深責之切的陸夫人也不見了……一場夢而已。
陸婠跌坐在地上,被拋棄的幼獸一般靠着井台慢慢縮成了一團。
天色大亮,乾元宮逐漸熱鬧起來。
秦治下朝回來,目光下意識掃向廊下,以往這個時候,陸婠都是在那裡擦洗地面的。
可今天卻是另一個人。
生氣了?不肯幹活了?
他搓了下指腹,心不在焉地回了正殿。
沒多久外頭就吵鬧了起來,他抬頭看了一眼:「怎麼了?」
蔡添喜連忙進來回話,神情有些古怪:「皇上,偏殿的秀秀來稟報,說陸婠姑娘不見了。」
秦治一愣:「不見了?什麼叫不見了?」
「說是今天早上派差事的時候就沒見到人,還以為是身體不舒服沒起,她就往偏殿找了過去,裡頭卻沒人,這一上午了也沒得到消息,小丫頭就急了。」
陸婠前陣子的確神秘的厲害,輕易見不到人,可那都是在幹完自己的差事之後才會不見的,像這種大早上就找不到人的事,還是頭一回。
秦治顯然也覺得不對勁,起身徑直去了偏殿,秀秀正等在門口,見他來連忙跪了下去。
他卻連看一眼都懶得,徑直推門進去了。
偏殿里有些凌亂,這在陸婠身上是很少見的,大約是最近被陸家的事鬧得沒心思收拾了。
可即便凌亂,這裡也透着冷清,尤其是床榻,疊得工工整整,顯然昨天晚上並沒有人在這裡睡過。
一夜未歸……
「除了這裡,她可還有別的住處?」
蔡添喜為難地搖頭:「奴才不知。」
秦治擰眉:「宮裡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兒?」
蔡添喜有些冤枉,雖然為了差事,他的確在宮裡布置了很多眼線,可說到底陸婠只是個宮女,而且昨天晚上離開的時候都那個時辰了,就算是宮人也是要睡覺的。
可他不敢解釋,只能訕訕低下了頭:「那奴才派人去找?」
秦治動了動嘴唇,很想說一句算了,想說陸婠不會出事,遲早會自己回來的,可話到嘴邊腦海里卻又浮現出了陸婠的眼睛。
他猶豫再三,嘴邊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那就去吧,她和良嬪有舊,要是實在找不到就去那邊看看。」
蔡添喜連忙應聲,將宮人打發了出去找人。
他沒動用禁軍,並不是不重視,只是人畢竟在後宮,禁軍會有諸多不便,而且也容易將事情鬧大。
陸婠已經是后妃的眼中釘肉中刺,要是再鬧大了,只會讓她往後的處境更糟糕。
可人一少找得就慢了。
秦治一天沒出乾元宮,可卻遲遲沒等到消息,他有些不耐煩:「你到底有沒有認真找?長年殿去過了嗎?」
蔡添喜只能苦笑:「奴才哪敢不盡心,長年殿也去過了,那邊的宮人也都出來幫忙了,可就是找不到,奴才尋思着是不是……」
他說著看了秦治一眼,欲言又止。
秦治越發不耐:「說!」
蔡添喜腰深深地彎了下去:「奴才斗膽,想問問皇上昨天和陸姑娘說了什麼,其實昨天晚上奴才傳話的時候就覺得陸婠姑娘的狀態不大對。」
秦治皺眉,說了什麼?不過就是心裏不痛快,和往常似的刺了她幾句而已,最多也就是稍微難聽了些。
然而蔡添喜聽完,卻一臉震驚,他不可思議地看了過來,頭一回忘了奴才的分寸,直視了他這個主子。
「皇上,這可不只是難聽了些而已啊,這,這這這誰家的姑娘受得了這樣的話?這要是性子烈的,一時想不開尋短見都有可能啊。」
「她不會的!」
秦治一口否決,可他雖然說得堅決,腦海里卻莫名地又一次回想起了陸婠的眼睛。
他有些煩躁,瞪了一眼蔡添喜:「收起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老老實實地去找。」
蔡添喜不敢反駁,心裏卻着實懊惱,都怪以前秦治就說話不客氣,每次陸婠被丟下的時候狀態都不好,他習以為常了就沒多想,要是昨天多問兩句也不至於這樣……
他嘆着氣也出去尋人了,可仍舊是許久都沒消息。
眼看着天都黑了,秦治徹底坐不住了,宮裡再大,陸婠能去的地方也不多,怎麼會這麼久還沒找到人呢?
難道出宮了?
不可能,陸婠知道逃宮是什麼罪過,而且陸家人的命還捏在他手裡,陸婠不可能做這麼冒險的事。
她會去哪裡呢?
她現在不比以前,沒身份沒地位,哪會有人幫她?
如果不是躲起來,那……
他不自覺想起剛才蔡添喜的話來,心口一突,徹底等不下去了,起身就往外走。
可他剛出了乾元宮門,就迎面看見陸婠回來了。
第76章我會哄她
秦治愣住了,雖然他早就猜到了會是這個結果,雖然他早就知道陸婠除了回來無處可去,可當發現事實當真如此的時候,他竟然半分都高興不起來。
「回來了?」
許久後他才開口,語氣冷靜又平淡,彷彿陸婠只是出門送了趟東西,而不是失蹤了一天一夜。
陸婠輕輕應了一聲,她顯然也不打算再提昨天晚上的爭執,他們之間素來如此,鬧過後會不約而同的遺忘,彷彿這樣,就能抹去那件事,就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次應該也會這樣。
「回去休息吧。」
僵了半晌,秦治才再次開口,陸婠又應了一聲,慢慢自他身邊走了過去。
擦肩而過的瞬間,秦治察覺到一股涼氣自陸婠身上溢出來,他不自覺側頭多看了兩眼,這一看才看出來,她還穿着昨天的衣裳。
這麼說也不確切,因為昨天她外面其實還套着一件厚厚的外袍,可現在那袍子還在乾元宮的地上。
她竟然就是穿着這樣單薄的衣裳在不知道什麼地方呆了一宿。
倒春寒的天氣,她就不怕會凍死在外頭嗎?
秦治抬手脫了外袍就想給她披上,可手剛抬起來,還不等靠近,陸婠便彷彿受到了什麼驚嚇一般,猛地躲開了。
秦治的手僵在半空,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陸婠略有些倉皇的低下了頭:「奴婢告退了。」
話音落下不等秦治反應,她就轉身跌跌撞撞的回了偏殿,她走的急,腳步又不穩,進門的時候險些跌倒。
秦治下意識伸了下手,可隔着那麼遠,他是不可能扶到的,所以那手空蕩蕩的伸出去,又空蕩蕩的收了回來。
他盯着那被重重合上的門板出了會兒神,腦子裡卻都是陸婠身上的涼氣。
會生病的吧。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蔡添喜累的氣喘吁吁:「皇上,剛才有宮人說看見陸婠姑娘了,往,往這邊來了,您瞧見沒有?」
秦治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她回來了,不用找了。」
蔡添喜一愣,隨即長長地鬆了口氣:「回來了好,回來了好……人沒事吧?」
他說著下意識往偏殿走近兩步,抻長了脖子往那邊看,可偏殿門關的嚴實,他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看見厚重的木板。
他「嘖」了一聲,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可一轉頭卻發現秦治在看他。
他心裏一個激靈,忙不迭解釋:「皇上,奴才可沒別的意思……」
「想看就去看看她吧,帶個太醫。」
蔡添喜一愣,秦治竟然主動開口讓他去看陸婠,還是帶着關切意味的吩咐,按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風,這可太新鮮了。
他太過驚訝,以至於沒來得及收斂情緒,所思所想被秦治看了個正着,他目光一涼:「你在想些什麼?」
蔡添喜連忙回神:「奴才是感動,皇上真是太仁德了。」
秦治一哂,明知道他在搪塞自己也懶得追究,抬腳回了正殿,可卻按捺不住又看了一眼偏殿的門,腦海里來來回回都是陸婠剛才那一躲。
心情逐漸煩躁起來,他有些拿不準是因為剛才被陸婠拒絕了,還是因為旁的什麼緣故,總之雖然他回了正殿,卻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蔡添喜說,是個姑娘就受不了那種話……可陸婠不是尋常姑娘,再說她都自己回來了,應該不要緊的吧。
陸婠……
「陸婠姑姑,勞煩手伸出來。」
太醫眉眼含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可陸婠前幾天去找他的時候,他卻連門都沒讓陸婠進。
只是眼下事情得以解決,她也就懶得計較,但診脈這種事,還是算了。
「我沒什麼事,不用看診。」
她將胳膊緊緊的縮在被子里,半分都不肯探出去。
太醫有些意外,求助的看向蔡添喜,蔡添喜也被拒絕的很莫名,跟着愣了一會兒,可他畢竟揣摩人心這麼久,很快就察覺到了端倪。
皇帝的那些話太過了,陸婠的性子又傲得狠,什麼都不肯說出來,卻容易往心裏記,看這幅樣子,那些傷人的話她怕是不止記住了,還紮根了。
他連忙堆着笑試圖開解:「人氣頭上都會有口不擇言的時候,就拿咱家來說,罵過德春那小子多少回蠢笨,嫌他不如人家激靈有眼力見,有時候看他簡單的小事都能做錯,簡直恨不得打死他,可話說回來,我也是真心疼他,掏心掏肺,拿他當兒子來養……」
「蔡公公,」陸婠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她仍舊垂着眼睛,讓人看不清楚神情,卻笑了一聲,語氣平和充滿了說服力,「您的意思我明白,我會做好分內的差事……但真的不用診脈了,我沒事。」
蔡添喜一噎,陸婠的臉色一看就不對勁,怎麼可能沒事?
「姑娘,咱別和自己為難。」
陸婠扣緊了被子,她也不想和自己為難,她也不是自暴自棄,她就是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誰都別碰她,讓她一個人待一會兒。
「公公請回吧。」
蔡添喜眼見她態度堅決,無奈地嘆了口氣,琢磨着回去找秦治討個主意,最不濟讓他發句話,陸婠總不能抗旨吧?
可他還不等求見秦治,先看見了祁硯,對方正看着偏殿,蔡添喜一扭頭就和他對上了視線。
「喲,祁大人,皇上說了,您要是求見可以直接進去。」
祁硯拱手做禮:「方才已經見了皇上出來……本官聽說陸婠姑娘不見了,人可找到了?」
蔡添喜嘆了口氣:「找倒是找到了,可是鬧脾氣呢,不肯看大夫,也不知道皇上有沒有法子。」
祁硯一怔,卻隨即神情就篤定起來:「不必驚動皇上了,哄她的話,我有辦法。」
第77章泥人
陸婠知道自己在發熱,但不想說話,也不想喊人,寒意一層層地沁上來,她將臉埋進被子里,整個人裹得緊緊的,身體仍舊不聽使喚的在顫抖,冷汗逐漸浸透了衣衫。
又濕又冷,恍惚間竟像是回到了六年前被關在死牢里的時候。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濃郁到讓人作嘔的腥臭,漫長的永遠沒有盡頭的審問。
那段日子,她一度以為自己會這麼無聲無息地死在那裡,然後如同一隻老鼠,慢慢腐爛。
可後來,秦治登基了,一道聖旨發下,陸家流放滇南,她被宣召入宮為婢。
接到聖旨的那一刻,她明知道秦治恨她,明知道以後的日子不會好起來,可仍舊是高興的,高興得忘乎所以……現在想起來,那可能是她巨變後的人生里,最幸福的時候了。
如果當時,她沒有那麼貪心,沒有回京城該多好,她就可以保留着那份喜悅,隨時懷念。
嗓子干痛,她被迫清醒過來,正要去摸索茶盞,卻先摸到了一個圓溜溜的東西,她怔怔地拿起來,驚訝地發現那竟然是個泥人。
小泥人梳着元寶髻,一身大紅宮裝,有點驕傲地抬着下巴。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竟從這小東西身上看見了一點自己的影子,她不自覺伸手摩挲了兩下,有些好奇宮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難道是秀秀落下的嗎?
她抬眼去尋找秀秀來過的痕迹,卻一眼瞧見茶壺嘴裏也插着一個泥人,一身月白學子服,頭戴學子冠,明明是書生氣十足的裝扮,卻不合時宜地在擠眉弄眼,是熟悉的陸濟的樣子。
看來不是她的錯覺,這些泥人就是按照他們的樣子捏的。
她起身將「陸濟」也取了出來,目光略過四周,隨即猛地一怔,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半扇,兩個小小的泥人只露出上半身,看起來像是在對飲。
那是一男一女,婦人容貌美艷,裝扮雍容,眉宇間卻帶着嚴厲;男人臉上雖然帶着風霜和上位者的矜貴,神情卻一派溫和。
那是她的母親和父親。
這兩個泥人捏得尤其傳神,彷彿要活過來一樣,看得她有些恍惚,彷彿很久很久之前她曾在哪裡看見過這種場景。
她不自覺走了過去,將兩個泥人拿在手裡細緻地摩挲起來。
「喜歡嗎?」
溫潤的聲音響起,陸婠循聲看去,就見祁硯站在窗外看着她。
「……祁大人?這些是你拿過來的?」
祁硯應了一聲,隨手將一個木盒子拿了過來:「可以放在這裏面收起來,想看隨時可以看。」
秀秀從旁邊鑽出來:「我就知道放在床頭姑姑一醒來就能看見,姑姑,你喜歡嗎?」
陸婠隔着窗戶揉了揉秀秀的頭,目光再次落在泥人上,她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可這個禮物實在是太戳人心了,讓她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開口拒絕。
「謝謝。」
半晌,她還是接受了。
祁硯笑起來,他平日里大都是禮貌的淺笑,偶爾笑得這麼愉悅,竟頗有些勾人。
秀秀只看了一眼,小臉就漲得通紅,捂着臉再沒能開口。
陸婠打開盒子,想將泥人好好地收起來,卻發現裡頭還有一個,那泥人和陸濟差不多的打扮,只是眉眼溫潤,頗有陸父之風。
那是祁硯的泥人。
她有些意外,看着那泥人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
祁硯嘆了口氣:「買得多,老闆非要多送一個,我也沒有地方放,能請你保管嗎?」
剛收了對方那麼用心的東西,這麼點小小的要求也不好拒絕,陸婠只好應了一聲。
「陸兄出京前我曾去送行。」
祁硯忽然提起了往事,聽得陸婠一愣,當時她已經進宮了,並不知道宮外的情形。
當時陸家勢敗如山倒,朝野內外避之唯恐不及,她就算想打聽都找不到門路,便也只能如同聾子瞎子一樣,對當時的事情一無所知。
此時聽祁硯提起,知道他們離開時並沒有那麼冷清,心裏多了一點安慰和感激:「多謝你……」
「不必客氣,陸家於我有恩,不過是回報一二……你想不想知道,他們臨走前和我說了什麼?」
陸婠想,卻又不大敢聽。
「他們說,陸家的女兒是鐵打銅鑄,不會被任何事情壓倒,他們相信,一定會有再見到你的一天。」
陸婠怔住,一定會再相見嗎?
她垂下眼睛,無意識地摩挲着盒子,一下又一下。
祁硯正色道:「陸姑娘,你還想去滇南嗎?」
當然想。
陸婠張了張嘴,卻在開口的一瞬間反應過來,祁硯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就是為了這句話。
她啞然失笑:「我讓太醫看診就是了……其實也是真的不要緊,最多不過是發熱,捂一身汗就好了。」
祁硯沒反駁,只看了眼秀秀:「勞煩姑娘去請一趟蔡公公。」
秀秀這才從羞澀里回神,轉身去找人了。
蔡添喜此時正帶着太醫站在廊下閑聊,太醫今天的秦勤也不只是因為陸婠得了秦治的恩典,像是復寵的徵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院正忽然被調走了。
去了哪裡沒人知道,能不能回來也沒人知道。
才對陸婠無禮,不過一天就是這樣的下場,這屬實把太醫嚇了一跳。
他忍不住和蔡添喜打聽,這一說話就驚動了內殿的秦治,他推門出來,眉頭擰着:「讓你們去偏殿,在這裡幹什麼?」
蔡添喜不敢欺君,只能小聲說了實情。
秦治的臉色肉眼可見的緊繃了起來:「她什麼意思?鬧脾氣?」
這兩人之間的事不好說,當著外人的面蔡添喜也不知道該怎麼替陸婠解釋,恰逢秀秀找了過來,他連忙順勢將太醫攆走了,這才去勸秦治:「皇上,陸姑娘哪能跟您鬧脾氣?這就是病了,沒精神。」
秦治一哂,陸婠沒鬧過脾氣?
那蕭寶寶三番四次受罰,難道不是她在背後推波助瀾?自己還能冤枉她不成?
蔡添喜嘆了口氣:「要奴才說,陸姑娘肯鬧是好事,這要是真不鬧了……」
秦治不耐煩的打斷了他:「行了,你也去吧。」
蔡添喜只好閉嘴退了下去,秦治的神情並沒有因此緩和下來,病了還不肯看太醫,朕看你能硬撐到什麼時候。
他轉身回了正殿,可不過片刻,又黑着臉再次推門走了出來。
第78章你還是別進宮了
陸婠在發燒,先前看見泥人的時候她心神激蕩,沒有察覺,可後來一冷靜下來,腦袋就開始暈了。
祁硯及時扶住她,將她送回了床榻上。
太醫診脈的時候他也沒有離開,一直十分安靜地守在一旁。
陸婠朝他搖搖頭:「今天讓大人費神了,陸婠心裏很感激,可天色不早了,您還是請回吧。」
「不着急,若是趕不上出宮,我就去晉王處借宿一宿。」
陸婠還想勸他,可話剛到嘴邊就見對方抬手,慢慢朝她靠了過來,她頓時忘了自己想說什麼,本能地躲閃了一下。
那隻手卻仍舊落了下來,輕輕蒙在了她眼睛上。
隔着黑暗,祁硯的聲音溫柔又強硬:「睡吧,你很累了。」
陸婠身體有些僵硬,祁硯這半個陌生人的碰觸本就讓她不自在,何況還是在這種時候。
然而她的拒絕被對方無視了,那隻手彷彿長在了她臉上一樣,始終沒有要拿開的意思,時間一久就給了人一個錯覺,彷彿這不只是一隻手,而是一層罩子,能給人最堅硬的保護。
她不知不覺就放鬆了下來。
等秀秀煎好葯端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徹底陷入了沉睡。
祁硯輕輕喊了她兩聲,見她並不能清醒,索性和秀秀將人扶了起來,一勺一勺喂進了她嘴裏。
陸婠睡得很沉,雖然吞咽的本能還在,可不會自己張嘴,不多時就有褐色的葯汁順着嘴角淌了下來。
祁硯抓着袖子給她擦了擦嘴角,卻一眼瞧見她乾裂起皮的嘴唇,動作不知不覺就慢了下去。
乾裂成這樣,會不會疼……
他眼神逐漸幽深,等再次有葯汁淌下來的時候,擦拭嘴角的從袖子變成了指腹。
雖然看起來乾燥得厲害,可唇瓣仍舊是柔軟的,如果濕潤起來,觸感應該會更好……
祁硯有些移不開手,冷不丁一聲咳嗽卻響了起來。
他驟然回神,一抬眼,卻見秦治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正隔着窗戶看着他們。
祁硯頓了頓才起身:「皇上。」
秦治抬腳進了門,秀秀連忙跪了下去,緊張得不敢抬頭,可她知道陸婠身份特殊,如果被誤會了和祁硯的關係,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哪怕膽怯也還是硬着頭皮開口解釋:「姑姑在發熱,喝不進去葯,奴婢才請祁大人幫忙的。」
「喝不進去葯?」
秦治輕聲重複了一句,並沒有如同秀秀害怕的那樣發作,反而走到床邊彎腰摸了下陸婠的額頭,果然是熱的。
「葯呢?」
葯還在祁硯手上,他問話的功夫就看見了,手掌微微一抬,雖然沒開口,可意思卻已經很明顯。
祁硯一向不喜歡與人爭執,哪怕是學問上與人有了分歧他也懶得辯駁,反正時間遲早會證明他是對的。
他懶得浪費口舌。
可今天他卻一改常態,眼見秦治伸手,不但沒將葯碗遞過去反而稍微躲開了一些。
「這種粗活,怎麼敢勞動皇上?還是臣來吧。」
秦治眼瞼一掀,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可目光卻厚重沉凝了許多,直勾勾地落在了祁硯身上。
剛才在窗外咳嗽之前,他已經來了一會兒了,一來就看見祁硯在給陸婠喂葯。
病中人不能自理,被人照料些也沒什麼,只是祁硯逐漸有些過火了,尤其是他的眼神。
秦治是男人,最明白男人的心思,他一看那目光就明白,自己的人被人覬覦了。
他態度強硬起來,直接伸手抓住了碗沿:「既然是宮裡的人,當然是朕來。」
他畢竟是皇帝,態度如此明確之下,祁硯也不敢繼續僵持,只能鬆了手,語氣卻多少都有些嘲諷:「皇上還真是愛民如子,一個宮人竟然就能勞動您親自照料。」
秦治在床榻邊坐了下來,輕輕攪動着碗里的葯汁,語氣有些漫不經心:「朕倒是沒那麼仁愛,可她畢竟是朕的枕邊人,總得多幾分優待,是不是?」
秀秀忍不住抬頭看了秦治一眼,雖然兩人說話的時候一直含笑,姿態雲淡風輕的,可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覺得氣氛很古怪,哪裡都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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