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也就是唯一的食堂。
門口鋪着已經劈好的乾柴，一根鐵絲纏繞着兩根泥磚柱，上面晾着幾件衣服。
而面對大門的就是學生宿舍，其實也不過是放着幾張上下床的紅磚平房。
楊釗帶着顧祁言走到學生宿舍最邊上的幾平米房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顧醫生，我們這兒的條件不太好。」
顧祁言看着特意被打掃過的房間，道：「別這麼說，我決定來這兒和條件沒有關係。」
聞言，楊釗點點頭：「學校現在一共有九十六個孩子，住校的有二十八個，他們的家要翻過兩座山，所以只有放假才會回去。」
了解大致情況後，顧祁言在這兒住了下來。
這裡這個學校除了楊釗，還有他的妻子吳雅麗，兩個人是同一個師範大學畢業的。
楊釗負責教數學、體育和音樂，而吳雅麗負責教語文和英語，也承擔了為學生們做飯的事。
吳雅麗將一個半新的熱水壺放到顧祁言的房間，臉上是遮不住的欣喜。
她說：「有了顧醫生，孩子們要是生了病，就不用跑到幾十里外的鎮上去了。」
明天是星期天，學生們來上學的日子。
深夜。
顧祁言坐在書桌前，點着一盞檯燈，手裡拿着裴詩安的照片看着出神。
「甜甜。」
他低喃着，這個反覆咀嚼了多次的名字好像已經成了他的精神食糧。
屋外是一片蛙鳴蛐蛐聲兒，顧祁言強忍着心中的落寞，輕撫着照片中的臉。
他真的好想告訴她，他在她曾來過的地方。
如果她還在，她一定會也毫不猶豫地跟來吧。
想到裴詩安那倔強的表情，顧祁言更覺心澀，他仰頭擦去眼角的淚，將照片放在筆記本中，輕輕合上，關了檯燈。
滿天繁星映着山川虛虛的輪廓，夜風擦過晃動的樹木，整個蘆山村都沉浸在寂靜中。
顧祁言躺在床上，眉頭緊蹙地深睡着。
在像被困在夢中掙扎地晃了幾次頭後，他猛地坐起了身。
沉重的喘息充斥在狹小的房中，滴滴汗水從他下巴砸落在薄薄的毯子上。
又是這樣。
顧祁言一手撐着疼痛的頭，平緩着呼吸。
從裴詩安走後，他從來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每次都想抓住近在咫尺的她，可一伸手卻又什麼都抓不住。
真的好想，好想她……
顧祁言哽咽着吞咽下無盡的思念，顫抖着呼出一口氣。
「少御。」

第二十一章冬日艷陽

一聲似有若無的輕喚讓顧祁言瞳孔驟然緊縮。
他猛地抬起頭，跌進了那雙溫柔的目光里。
「甜甜……」
沙啞的聲音中滿是不可置信，顧祁言怔怔望着眼前恍若被星辰包圍的人，顫抖地伸出手。
縈繞着螢火蟲般細碎光芒的小手輕輕握住那隻手，如冬日艷陽的溫暖頃刻從掌心傳進了心底。
顧祁言不敢眨眼，更不敢動。
他怕眼前的人再一次想夢裡一樣離他而去，更怕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少御。」
裴詩安彎起唇角，又輕聲叫了一句。
顧祁言下顎顫了顫：「甜甜，真的是你嗎？」
「是我。」裴詩安伸出另一隻手，緩緩覆在他的手背上，「少御，我好想你。」
一瞬間，顧祁言強撐着的心在此刻盡數坍塌。
他猛地起身，緊緊抱住了裴詩安。
裴詩安拍着他的後背，推開他，看着他眼角的淚水，笑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愛哭？」
顧祁言並不在乎現在的自己有多狼狽，也不在乎現在是不是在做夢，他只知道他想再和裴詩安多待會兒。
他撫着面前人的臉頰，千言萬語竟在此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裴詩安輕握着他的左手腕，看着他腕上的繃帶，眼眶泛紅：「你這個笨蛋，為什麼要做傻事？」
顧祁言啞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他本能般地道歉着，想要訴說自己對她的思念和不舍，但是卻只能紅着眼緊緊抓着裴詩安的手，無措地像個小孩。
裴詩安伸手拭開顧祁言眼角和臉上的淚水，含淚笑着：「不要哭，你忘記了嗎？我們要學會忘記傷痛。」
作為醫生，前一分鐘可以沉浸在悲痛里，但下一分鐘必須要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戰鬥。
因為只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才能認真地和死神爭命。
顧祁言也知道這一點，但是他還是難以釋懷。
裴詩安的離開刺痛了他懦弱的一面，或許他根本不是個好醫生。
他看着裴詩安，哽咽說著：「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不要再離開我……」
裴詩安抿抿唇，忽然拉着他走出房去。
「你看。」她抬起頭，指着天空。
顧祁言抬起頭，漫天的星星璀璨的如同宇宙中的星雲。
「看那一顆星星，那就是我，旁邊的那顆是我爸爸。」裴詩安指着北方一個閃爍着的星星，眼眸中光芒更甚，「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你。」
顧祁言一怔。
「漫天星辰，微光不滅。」裴詩安繼續道，「我們誰也不會孤單，為了曾經共同的期盼，你也不能輕易放棄。」
顧祁言轉過頭，看着她，忽然明白了阮母的感受。
「甜甜，我也想自私一下。」他緊了緊握着裴詩安的手，「比起偉大的犧牲，我更想你留在我身邊。」
裴詩安愣了一會兒，而後笑了笑：「我知道。」
她緩緩擁住他，溫聲道：「少御，我愛你……」
一句告白好像被夜風吹散了，只留下了細細的尾音。
顧祁言心底一顫，懷中的人好像在慢慢消失，螢火蟲般的點點光亮將裴詩安整個人包圍着，最後散成細碎的光芒漸漸升空。
所有的星星彷彿都收到了感召般一閃一閃。
「甜甜！」

第二十二章百感交集

顧祁言猛地坐起身，迷濛的眸子中滿是倉惶。
等緩過神，才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濕透。
窗外淡青色的光線透過用報紙糊的窗戶空隙透了進來。
又是夢。
顧祁言緊蹙着眉垂下頭，眼底淌過幾許落寞。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這要是個永遠不醒的夢該有多好。
然而又想想裴詩安的話，他又覺自己不能這樣。
現在的他不只是為自己活着，還為裴詩安活着。
緩過雜亂的心緒，顧祁言藉著微亮的天色打水沖了個澡，等收拾好後，吳雅麗和楊釗也起來了。
楊釗去食堂的菜地里摘了一大把小白菜和一些辣椒和蒜，吳雅麗也開始做早飯。
顧祁言見狀，也上前幫忙洗菜。
「這些是準備給學生們吃的嗎？」他忍不住問。
楊釗點點頭，語氣裡帶着幾分愧意：「其實我也想讓孩子每頓都有肉吃，看着他們瘦小的模樣我和雅麗也心疼。但是最近的鎮離這裡有幾十里，交通也不方便，現在天熱，肉也不能放。」
聞言，顧祁言眸色微暗。
或許也不只是因為路途遙遠，窮也是一個沒有辦法克服的困難。
楊釗和吳雅麗都是自願在這兒教書，兩個人每個月也只有不到兩千的補貼，要照顧近一百人的吃飯問題，確實很艱難。
吃過了簡單的早飯，學生們陸續地來了。
顧祁言看着他們大部分都瘦瘦小小的，穿的幾乎都是不合身的寬大衣服，臉蛋黝黑，兩頰因為趕路而熱的通紅。
他們很多都拎着一個大布袋，楊釗說那些是住校孩子們從家裡拿來的米。
吳雅麗將它們收起來，還要按照早、中、晚稻分開放，免得混在一起。
學校很小，也很簡陋，但是每個星期一都會升國旗。
沒有音樂，孩子們就會一起唱國歌。
耳畔是稚嫩卻又真誠的童聲，眼前是莊重肅穆的國旗，顧祁言心裏百感交集。
如果裴詩安看到這一切，她一定會很感動吧。
「同學們，這位是昨天新來的醫生老師，以後你們要是生病了可不要不說了噢！」
吳雅麗用溫柔地聲音對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學生們說著。
「醫生老師好！」
孩子們特有的延長語速讓顧祁言忍俊不禁，面對一雙雙好奇又純真的眼睛，他用平生最溫和的語氣打着招呼：「同學們好。」
這時，楊釗皺起了眉：「小妮怎麼沒來？」
一個穿着紅色短袖的男孩舉起了手：「老師，小妮生病了。」
聞言，顧祁言眸光一閃，他轉身對楊釗說：「䧇璍我去看看。」
楊釗點點頭：「我跟你一塊兒去。」
顧祁言背上急診藥箱包，跟着楊釗急匆匆出了學校。
路上，楊釗似是想起了什麼，忽然道：「顧醫生，你知道嗎？小妮能出生，還多虧了阮醫生。」
顧祁言心一顫：「她？」
「是啊，當時小妮的媽媽還在地里幹活，結果突然羊水破了，正巧碰上阮醫生看病回來。」楊釗回憶着，眼眶微熱，「要不是她，小妮可能就活不成了。」

第二十三章命運

一番話說的顧祁言心底一陣抽疼。
他恍然想起那天裴詩安跟着救護車出去救人，倔強着給人做着心臟按壓。
她總是那麼善良，不肯放過每一個生命。
「只是小妮的爸爸在外打工，好幾年都沒回來了，她媽媽前年又因為癌症去世了，現在她就跟她奶奶住着。」楊釗心裏是止不住的擔心。
雖說小妮奶奶年紀還不算太大，但是雙眼都看不見，如果小妮出了什麼事，她也沒辦法幫忙。
顧祁言跟着楊釗走了二十多分鐘才到了小妮家。
一個泥磚瓦房，屋頂破了洞的地方蓋着一層尼龍袋，上面鋪着幾片樹皮。
幾捆柴橫放在家門口，門外一顆李子樹上晾着幾件洗的都已經有破洞的衣服。
這裡幾乎每一處都在顯示着這個家庭有多艱難。
楊釗叫了幾聲，不見有人回應。
兩人有些不安，連忙跑了進去，卻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倒在地上。
顧祁言連忙半跪了下去，探了探鼻息。
呼吸微弱。
他讓楊釗去找小妮，自己給小妮奶奶做急救措施。
楊釗快步跨進房間，只見小妮躺在床上，臉頰通紅，呼吸沉重。
「小妮！」
他叫了兩聲，將手覆在她額頭上，體溫燙的嚇人。
顧祁言將呼吸正常的小妮奶奶扶起，輕輕地放在椅子上後立刻走進房裡。
「顧醫生，小妮在發高燒。」楊釗心急如焚，小妮身體本來就不好，而且也不知道她已經燒了多久了，如果她出了事，老人家估計都要哭死了。
顧祁言冷靜地給小妮做了檢查，臉色猛地一變。
「得趕緊送去醫院。」
小妮已經昏迷不醒，如果是一般感冒引起的發燒也算好的，一旦因為其他細菌病毒等感染，問題一定嚴重的多。
以這裡的醫療條件，小妮肯定難得到救治。
楊釗立刻去聯繫村裡唯一有一輛電動三輪的人，顧祁言給小妮做着簡單的退燒處理後，和楊釗把她送去了鎮上醫院。
在得知顧祁言身份後，醫生立刻同意了他進搶救室。
好在送的及時，小妮脫離的危險。
顧祁言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朝楊釗道：「你先回去吧，告訴小妮奶奶讓她不要擔心，我在這兒陪着她。」
病房。
顧祁言坐在病床旁，看着眼前不過八歲的小妮。
她小臉紅紅的，一頭剪得亂七八糟的枯黃頭髮，她個子比同齡人要瘦小很多，他知道這些都是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所致。
他目光一沉，心底漫起一股傷感。
八年前，裴詩安或許對這個突然降生的小生命滿懷喜悅。
不知道是不是命運的安排，八年後，他來到了這裡，看到了小妮。
如果小妮因為送醫不及時而喪命，裴詩安一定會很傷心。
也許她又會自責，一個人默默地流淚……
顧祁言吸了吸酸澀的鼻子，掩去眼中的悲戚後起身走出了病房。
這時，醫院的王主任走了過來。
他伸出手：「您就是桐城安和醫院去A國援助的領隊顧祁言顧醫生？」
顧祁言和他握了握手：「嗯。」
王主任眼底噙着幾分激動，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人物。
「你們真的是我們醫生的好榜樣。」他說著，忽然嘆了口氣，「還有阮醫生，真的太遺憾了……」

第二十四章黑白分明

聽了這話，顧祁言愣了愣：「您認識她？」
王主任感嘆道：「八年前見過，她那時候還是個學生，跟着她的導師去蘆雲村義診，在這裡也做了半個月的醫生。」
說著，他紅了眼：「她是個很有天賦的學生，也是個善良的人，但沒想到她卻犧牲了……」
這番話又勾起了顧祁言心底的傷痛，但他並沒有哭。
「聽顧醫生的語氣，您也認識阮醫生？」王主任問道。
顧祁言垂眸：「她是我的妻子。」
聞言，王主任一怔，眼眶更是一澀，卻什麼也沒有說。
他感嘆世事無常，但是更敬佩裴詩安的無私和顧祁言的深情。
和王主任聊了幾句後，小妮醒了。
顧祁言忙走了進去，可看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時，腳步一滯。
小妮的眼睛和裴詩安太像了，乾淨純粹，如同一塊無暇的白玉。
小妮見眼前是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叔叔，對陌生人本能的羞澀讓她縮了縮身子。
顧祁言回過神，努力讓自己暫時忘記裴詩安。
他走了過去，放輕了聲音：「你叫小妮？」
聞言，小妮眨了眨眼，點點頭。
顧祁言坐了下來：「不要怕，我是學校里的醫生。」
小妮懵懵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着手背上的針，有些無措：「我想回家……」
她幾乎沒出過村，離開了家，離開了奶奶，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顧祁言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棒棒糖，塞到小妮手裡，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