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煙花》[深情煙花] - 第6章(2)

以我以為,她並不想嫁給我。
所以我說出了那句讓我每每回憶起來,懊悔到渾身發痛的話。
沒有想到,一語成讖。
第二天,我去到書房,想整理一些重要的東西出來,卻在架子角落看到一本厚實的畫冊。
我翻開,吳虞來之前,我的童年其實很孤獨,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躺着畫畫。
她來之後,我把畫冊當成了日記。
記錄的都是和她有關的東西。
大學翻到這本畫冊,隨手又記了兩筆。
我合上畫冊,正準備放回去,忽然在背面瞥到一處新鮮的字跡:對不起啊。
是吳虞的筆跡。
我的手忽然有些顫抖。
她看到了?
她是不是因為看到這本日記才自殺的?
我從小被要求要做一個合乎標準的人。
所以明明覺得自己被家人領養的女孩奪走了關心和愛。明明討厭她,明明不想她出現,卻還要扮演成一個好哥哥的樣子,照顧她,保護她。
我的父母不允許我有脾氣,也不允許我有私心,小時候我只是弄壞了一個玩具,他們都會向我投來失望的目光。
後來我遇到了趙伊,我在她身上找到了共通點。
她有個重男輕女的母親,弟弟血癌,沒錢治病,她就自願被一個有婦之夫包養,找那個男人要錢給媽媽,讓她給弟弟治病。
一次她給家人打完電話被我看到,掛斷的瞬間面露嫌惡,輕輕說了一句還不如死了好。
她轉頭看見了我,驚愕卻又不知道如何解釋的樣子。
後來她的弟弟真的死了,她解脫了,也和那個男人分了手。
學校卻起了流言,她和那個年齡不小的男人出入酒店的照片傳的到處都是。
她解釋說是叔叔,沒有人相信。
她這樣名聲不好的女生,稍和男人靠近,就會傳出緋聞。
這次我是緋聞的男主角。
我媽憤然指責我的那一刻,我突然很厭倦。
很厭倦很厭倦。
她說她寧願我和吳虞在一起,我笑了,「你們喜歡,你們自己娶回家就是了。」
我媽打了我一巴掌。
吳虞跟在我身後,想說話,又不敢說。
「我爸媽離得那麼遠,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和趙伊的事情?」我低頭冷冷看她,「你是不是只會用我爸媽逼我?」
吳虞慌忙解釋不是她。
也確實不是她。
學校里一個和我媽相熟的教授罷了。
但是我沒有和吳虞道歉,我那個時候……很不想看到她。
她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個男人,醫科大的羅池。
我沒見她對哪個異性這麼感興趣過。
每天中午和他一起在食堂吃飯,歡歡喜喜地拎着一大袋零食去見他,甚至還會在逛購物網站的時候問我,你們男生一般用什麼牌子的剃鬚刀?
我瞟向她,問她為什麼問這個。
她支支吾吾的說,幫室友問的。
可事實上,我看見她把剃鬚刀連同一袋水果一起送給了羅池,還對着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讓他精緻一點。
那一刻,那種驚怒,連我自己都意外。
或許我那些日子裏對她的不接納,違背心意照顧她的不情不願,早就被她一點點磨掉了。
從她因為那隻死了的貓,哭着抱住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發現我並沒有那麼厭煩她。
她是我在這個家裡唯一可以喘息的地方。
但是她不知道我的嘴硬,不知道一個幼稚的小男孩能有多口是心非。
她一直到死前,都以為我討厭她。
她一直到死前,都以為我愛的是趙伊。
她寫下那四個字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所有被刻意隱藏起來的痛意,所有被刻意迴避的,那些我傷害和辜負她的細節,她獨自忍受癌症帶來的疼楚和死亡將至的恐懼,鋪天蓋地的朝我身體里湧來。
我跪在地上,捧着那本日記,像個孩子一樣蜷縮着痛哭起來。
4
我終於還是去了那片海,我一直不敢來。
我怕想起她死時的模樣。
我站在海岸邊,腥鹹的海風吹拂過我的臉,蔚藍的海浪陣陣蕩漾,讓我有種噁心的暈眩感。
自從六歲的時候被海浪捲走,差點溺斃,我就患上了暈海症。
而吳虞恰恰死在了海里。
海浪舔舐着我的腳面,像是指引我走向更深的歸處。
一步。
兩步。
她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我在朋友圈發的煙花照片。
我只是覺得,那些綺麗的煙火類似於她想看的極光。
可我沒有想到,趙伊給我點了贊。
那之後在她心裏,就成了我和趙伊之間的浪漫。
海平面離我越來越近時,一通電話驚醒了我。
待我回過神來,海水已經淹沒至了我的腰身。
我拿起手機,是我媽。
我接起電話,為避免她聽到風聲和海浪聲,捂住話筒,「怎麼了?」
我媽的聲音帶着乏意,「我睡覺的時候貝殼忽然掉在地上,把我驚醒了,突然就想打個電話給你。你什麼時候到家?晚上想吃什麼?」
貝殼?
我一頓。
是啊,她還有她最愛的家人需要我照顧。
「你那邊是什麼聲音?你在海邊嗎?」我媽疑惑的問。
「沒有。」我的聲音有些嘶啞,「我馬上回去。」
5
幾天後。
我接到一通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猶豫,「哥,是我。」
「有件事我可能需要告訴你。」
「我們之前在小酒館,可能遇到嫂子了,她當時瘦得好厲害,我沒敢認。」
「我們幾個喝多了,忽然開始聊起你。」
「11那小子把你在英國跟他說的醉話給抖出來了。他說你跟嫂子在一起什麼累了,厭煩了之類的話,嫂子聽完好像很難過,很快就走了。」
「後來我聽到嫂子的死訊,心裏特別難受,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告訴你那天的事。」
掛完電話,我垂下眼睛。
原來這就是她決定離開的原因。
她永遠不會再知道,我那次回國,是來跟她求婚的。
我的確是厭煩了。
我厭煩了一直站在他們背後吃沒有邊際的醋,厭煩了我們的貌合神離,厭煩了彼此消耗。
我想問她願不願意嫁給我,願不願意和我去英國辦婚禮。
可她把所有東西都搬走了,然後跟我提了分手。
我一直覺得,她是喜歡羅池的。
她和羅池的友誼維持了十年之久。
如果沒有和我的關係,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父母,他們恐怕早就在一起了。
所以她跟我提分手那一刻,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她離開我是為了跟羅池在一起。
我到了這一刻才明白,她對我積累了多少失望。
那一次趙伊感冒,我給她披了外套。
我不是沒有看到吳虞眼裡的黯然,可我刻意忽略了。
因為前一晚我在體育場遇到了她和羅池,羅池在進場上進了球,她興奮地歡呼。
那一刻,我很嫉妒。
我的手由於神經損傷再也不能打籃球了,她竟然跑去看別人打。
她腿軟扶住我的胳膊,我甚至嘲諷了她。
為了讓我妥協,她小時候就經常裝病裝不舒服。
可我應該知道的,自從那次拿自盡騙過我後,她再也沒敢拿身體的事情開玩笑,甚至真的生病了,也不敢告訴我。
在我照顧趙伊的時候,她一個人躲起來忍受癌症帶來的疼痛。
羅池說的對。
我的確不配。
我連和她一起死,都沒有資格。
她應該是恨我的。
所以在留下來的遺言里,她考慮到了所有人,唯獨沒有一句關於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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