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嫣彎整個人僵住，只定定的望着那幾行字，怎麼也回不過神來。
這是賜婚聖旨？
那凌亦墨接下是不是代表同意了？
賜婚的又是何人？
沈雲嫣心中苦澀，甚至沒有勇氣打開那捲聖旨，去看後面賜婚對象的名字。
這時，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伸來，將其撿起。
沈雲嫣視線隨着那手上移，看着凌亦墨，想要問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倒是凌亦墨先開了口：「坐好，小心着些。」
他沒有一句解釋，就好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直至馬車駛停在丞相府門口，沈雲嫣下了馬車。
凌亦墨才再次開口：「別多想，早些歇息。」
車帷落下，車輪滾動起來。
沈雲嫣看着熟悉的馬車漸漸駛遠，沒入黑夜，消失不見。
垂在身側的手止不住的抖，連嗓子也有些發澀。
二更的梆子已經敲響。
寂靜的雪夜裡。
沈雲嫣坐在塌上，看着面前零散的物件。
那玉佩，是她那年在太后宮裡第一次跟着彩雲公主叫凌亦墨皇叔時，他送自己的見面禮，這些年她一直佩戴在身上。
那狼毫是十一歲那年她練完一整本字帖的他給自己的獎勵。
珠花是十二歲的生辰禮。
耳墜是十三歲時上元節和彩雲公主一起上街時，他買來送給自己的……直至最後一樣，那是一支白玉蘭簪，是凌亦墨送她的及笄禮。
眼前的每一樣東西都見證着她對凌亦墨的感情一年年加深，看着看着，沈雲嫣眼眶漸漸泛紅。
此時，守夜的嬋兒從外間進來：「小姐，夜已深，該歇息了。」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將淚意壓了下去：「幫我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吧。」
又是一夜輾轉，沈雲嫣始終不得入睡。
翌日清晨，彩雲公主派人來請她入宮。
彩雲殿。
彩雲公主看着面前神色低落的沈雲嫣：「阿嫣，昨天我就感覺你不對勁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沈雲嫣沉默了一陣兒，還是將馬車上發生的一切如實相告。
聞言，彩雲公主卻沉默了，沒有絲毫的驚訝，看着她的目光中帶着些心疼。
沈雲嫣一愣：「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彩雲公主為難開口：「我是知道皇叔一直有一個心儀的人，但不知道是誰。」
沈雲嫣放在膝上的手有些發顫，良久才開口：「那你為何不告訴我？」
「因為我不想你難過。」
聽着彩雲公主的回答，沈雲嫣再也綳不住情緒，眼淚順着眼眶湧出，怎麼都止不住。
彩雲公主心疼也擔心，伸手將人摟在懷裡：「對不起，我不該瞞着你。」
沈雲嫣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緊抱着她，任由眼淚往下流。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宮人端着晚膳魚貫而入，她才慢慢從彩雲公主的懷裡出來。
餐桌上，彩雲公主拿起酒壺給沈雲嫣斟了杯酒：「古人說一醉解千愁，也許喝了便不會難受了！」
沈雲嫣看着面前的酒杯，從小到大，她從未飲過酒。
可想到昨日發生的那些事，心裏的苦悶，她便也想放肆一回。
沈雲嫣接過酒杯，仰脖一口喝了下去。
「你別喝這麼急啊，會醉的！」
彩雲公主在一旁欲要阻攔，可卻攔不住。
只能眼睜睜看着沈雲嫣一杯一杯的喝下去。
桌上酒壺空了又空。
彩雲公主看着沈雲嫣雙眼紅腫，醉意昏沉的樣子，想了想喚來宮人：「去請皇叔過來一趟，就說阿嫣吃醉了酒！」
一炷香後。
凌亦墨從殿外疾步走進，看見趴在桌上臉色緋紅的沈雲嫣，他臉色有些難看。
彩雲公主見到他，連忙起身：「皇叔，晚膳時阿嫣多飲了兩杯，有些醉了，可否勞你送她回相府？」
凌亦墨看了她一眼，面色冷沉：「以後不許再這麼胡鬧！」
說著，他徑直走向沈雲嫣。
然後，就聽彩雲公主的聲音響起：「皇叔，你若是真的要成婚，以後就別再見阿嫣了。」
    第六章 還小凌亦墨腳步微頓，卻沒說話，直接將沈雲嫣打橫抱起，轉身往外走去。
彩雲公主看着他的背影，無聲長嘆了口氣。
馬車上。
凌亦墨把沈雲嫣安置在軟墊上。
正打算將環着他在脖子的手拿開，卻見她睜開了眼。
眼前人面容有些模糊，隱隱約約看見熟悉的輪廓。
沈雲嫣伸出一隻手去摸他的臉：「凌亦墨，是你嗎？」
凌亦墨看着她喝醉的模樣，有些無奈：「鬆手，本王送你回府。」
聞言，沈雲嫣卻更加用力摟緊了他：「我不想回府，不想……」凌亦墨見狀頭痛，恐嚇道：「你要是再鬧，本王就把你丟出馬車！」
孰料，沈雲嫣不僅沒鬆手，反倒是紅了眼眶：「你為何要凶我？
我這麼喜歡你，又沒做錯事……」聽到這話，凌亦墨愣了愣，一時倒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最後只能放緩了語氣：「我沒有凶你。」
「你有，你生生躲了我一年時間，還把我送給你的手帕丟了！
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送男子手帕，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卻還棄如敝履……」說著，一直在眼眶打轉的淚落了下來。
凌亦墨緘默了瞬，伸手替她將淚抹掉：「你還小。」
「我及笄了！
彩雲和我一樣大，都要成婚了。」
沈雲嫣說著，覺得腦袋愈發沉重。
頭一歪，靠在凌亦墨的臂彎處，閉上了眼嘟囔着：「爹說我也該成婚了，我連嫁衣都準備好了。」
她聲音很小，在寂靜的馬車內卻異常清晰。
凌亦墨一直沒有接話，只是聽着她越漸舒緩的呼吸，輕巧的將人放躺在軟墊上。
夜明珠發出的暖黃色光亮照在沈雲嫣臉上，落下幾道明暗線條。
凌亦墨看着她熟睡的模樣，良久，才小心翼翼的抽出手臂。
他起身掀開車帷，低聲喚來外面的侍衛：「你去丞相府傳個話，就說沈小姐今夜宿在宮中，不要提她醉酒的事。」
侍衛應聲而去。
翌日一早。
沈雲嫣扶着宿醉醒來隱隱脹痛的腦袋，看着周圍陌生的環境有些發怔。
這時，房門被推開，一個梳着雙髻的丫鬟端着一盆熱水走了進來。
「姑娘醒啦，奴婢伺候您洗漱吧，王爺正在等您用早膳呢！」
「王爺？」
沈雲嫣愣了下，緊接着，昨晚的記憶湧入腦海。
想到昨晚自己說的話，還有凌亦墨的沉默，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洗漱後，沈雲嫣跟着丫鬟來到膳廳。
她看着坐在廳內的凌亦墨，腳步頓了頓，復又上前：「昨夜醉酒失態，勞煩皇叔照料，我就不再叨擾，先行回府了。」
「用完早膳本王送你回去。」
凌亦墨將一塊杏仁糕放進她眼前的餐盤裡。
沈雲嫣看着，默默收緊了手：「不用了，我食杏仁會發疹。」
說完她轉身就要往外走。
凌亦墨伸手將人拽住，看着她還有些泛紅的眼：「何時的事？
本王怎麼不知？」
沈雲嫣心微緊，淺聲問：「重要嗎？」
聞言，凌亦墨沉默了，而後開口：「是本王不周，你想吃什麼可以現在說。」
沈雲嫣看着兩人相觸的手，忽然很想讓凌亦墨記起以前兩人的回憶，爭取那微小的可能。
「我想吃前年上元節在城南吃的那家餛飩。」
凌亦墨一愣，隨即應了下來：「好，本王讓人去買。」
沈雲嫣卻拽住了他：「我想皇叔陪我親自過去。」
凌亦墨眼底閃過抹什麼，終究還是同意。
可等兩人乘坐馬車來到城南，原本擺放餛飩攤的地方一片空無。
「王爺，賣胭脂的人說那餛飩攤一年前就不在了。」
侍衛的話響在耳畔，沈雲嫣緊攥着手，聲音沙啞：「要不我們去吃劉記家的豆腐腦吧。」
可找了一圈，那家豆腐腦攤子也早已沒了蹤影。
沈雲嫣笑的勉強：「我記得這附近有一家西施糕點鋪做的芙蓉糕特別好吃……」說著轉頭去尋，未料剛邁開腳步，便看見對面西施糕點鋪子的門緊關着。
臘月的寒風席捲而來，將沈雲嫣吹得渾身打了個冷顫。
她怔怔站在街道上。
忽而想起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也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有些東西不會永遠停留在原地，有些人也不是想等就能夠等到的。
事到如今，只有她還固執的守着回憶……好一會，沈雲嫣僵硬着轉頭看向一旁靜默不語的凌亦墨，滿眼苦澀悲哀。
「皇叔你看，好像連老天爺都在告訴我，應該放棄你了！」
    第七章 故人細細的雪花又飄了起來。
凌亦墨神色複雜，最終還是閉口未言，想要帶着她去吃其他東西。
沈雲嫣卻說：「不用了，皇叔，我想回家了。」
凌亦墨依言送她回相府。
相府門前，沈雲嫣目送馬車離去，許久才轉身進府。
閨房內。
沈雲嫣看着面前的嫁衣，喉間有些發澀。
嬋兒在一旁見她神傷，不由勸說：「小姐，要不還是把它收起來吧！」
聞言，沈雲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轉頭說：「再等等吧。」
她想再試試。
如果有一天這嫁衣不再掛在這兒，那一定是她得償所願，或者徹底死心。
嬋兒也不好再多說，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對了小姐，上午沈府送來帖子說沈大小姐要在明日舉辦冬日宴，邀請你去參加！」
沈太傅的千金江如眉是洛京第一才女，可她們二人素來沒什麼交情。
雖是如此想，但沈雲嫣還是去了。
沈府。
洛京各大名門小姐齊聚一堂。
沈雲嫣一眼就看見坐在上首的江如眉，她穿了件素白衣裙，鬢間戴着銀白朱釵。
在這一片花花綠綠的貴女中氣質顯得尤為出塵。
見到沈雲嫣來，便含笑着上前招呼：「沈家妹妹來了，快進來坐。」
見她如此熱情，沈雲嫣輕淺福身：「沈姐姐。」
眾人打過招呼，喝了些熱茶暖身後，江如眉便提議大家一起出門去園裡踏雪尋梅，賞雪對詩。
聽聞沈太傅府中梅林如海，乃是洛京一絕，今日許多人便是為了一睹梅林盛景而來。
一行人便都跟着江如眉往後園走去。
不想剛拐過廊角，江如眉腳步忽的一頓，臉上笑意更真切了些許：「王爺，您怎麼來了？」
「找沈太傅商議點事。」
熟悉的男聲響起，沈雲嫣抬頭，便見一身玄衣的凌亦墨從旁走出。
她還未反應過來，只見身邊眾人已經向他行禮。
而江如眉正在一旁與他說話，兩人看上去很是熟稔。
忽而，凌亦墨的視線飄了過來，與沈雲嫣四目相對。
正在說話的江如眉順着他的視線看過來：「王爺與沈妹妹相識？」
凌亦墨收回目光，神色淡淡：「見過幾面。」
只是見過幾面？
沈雲嫣從未想過，她對凌亦墨這麼多年的感情，從他口中說出來，竟只有這寥寥幾字！
還是對他來說兩人的關係真的只是如此簡單？
沈雲嫣心裏有些發堵，捏着帕子的手緊攥着，走上前向他行禮：「皇叔。」
聽到她的稱呼，江如眉微微有些詫異。
她視線在兩人間打了個轉，卻沒有開口詢問，只是又同凌亦墨說起了別的。
而凌亦墨和江如眉說話時看上去十分溫和，像是相識許久的故人。
他們會是什麼關係？
沈雲嫣心中正猜測着，就聽見身旁小聲議論的聲音。
「沈姐姐和攝政王看上去真是郎才女貌，好不般配啊！」
「是啊，這洛京城裡能配得上沈姐姐的恐怕也只有攝政王了吧！
我看她們言語密切，說不定好事將近……」好事將近！
沈雲嫣忽然想到那則賜婚聖旨，又想到彩雲公主說的凌亦墨心儀之人……所以，江如眉便是他心喜之人嗎？
    第八章 等不到直到入夜回府，沈雲嫣心中的疑問也沒有得到解答。
昏黃的燭光中。
沈雲嫣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多年來和凌亦墨有關的點點滴滴，再想到沈府上他和江如眉言笑晏晏的畫面，心中頓時湧上一股酸澀。
思索了整整一夜，沈雲嫣不知該如何面對凌亦墨，索性躲着不見。
也是這時她才懂，如果一人真心想躲，便是身處一城也可不見。
就像曾經的凌亦墨，也像如今的她。
這日，彩雲殿。
沈雲嫣正在和彩雲說著成婚事宜，聽到宮人稟告攝政王前來的消息連忙起身告別。
孰料，剛出殿門，迎面就撞見一身蟒袍的凌亦墨。
沈雲嫣垂眸朝他一禮就要離開，卻被叫住：「你最近在躲本王？」
腳步一頓，沈雲嫣穩了穩心神：「皇叔誤會了，不過是巧合罷了。」
她語氣疏離的厲害，凌亦墨微微蹙眉：「你怎麼了？」
沈雲嫣捧着手爐的手緊了緊：「沒怎麼，皇叔若沒別的事，沈雲嫣先行告退。」
話落，她便要往外走，卻被人拽住：「沈雲嫣，本王允你走了？」
凌亦墨聲音冷厲，半分不像對待江如眉時的溫和。
沈雲嫣心裏憋悶，靜默了好一會，終是問出了多日藏在心底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