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鑒寶》[無心鑒寶] - 第5章

那男人的話十分客氣,落在莽哥耳里,卻如乍響的春雷,震得她臉色發白。
從她進大帥府開始,已經十四年。
但奇怪的是,莽哥從沒想過薛柔會娶另一個女人。
而眼下,這個選擇明晃晃的擺在了她的面前。
莽哥的心猛然提了起來,望向薛柔。
卻見薛柔笑着握住馮敏茹的手,聲音柔和:「你好,我是薛柔。」
莽哥從未見過他如此溫柔的神態,不由直接愣在原地。
她獃獃望着一身白色洋裝,溫柔可人的馮敏茹。
薛柔喜歡的,便是這樣的大家閨秀吧……
莽哥鼻翼動了動,她死死壓下鼻尖的酸澀和心底翻湧的細碎疼痛。
裴大帥也愣了一下,卻很快回神:「馮小姐很優秀,但我的兒媳早已定下,莽哥,快進來。」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莽哥身上。
莽哥只得上前一步,見了禮。
場面一時僵住,馮敏成立刻轉變話頭打圓場:「是我唐突了,都不知道少帥已有婚約。」
他笑的風光霽月,莽哥也勉強笑了:「無妨,馮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裴大帥日理萬機,很快便離開,讓薛柔和莽哥好好招待。
薛柔看着莽哥臉上的笑意,眼中不悅一閃而過,突然提議:「城外的楓葉已經紅了,不如明日同游?」
薛柔說完,莽哥心裏無端跳了跳。
她舔了舔乾涸的唇,嘴裏泛苦。
薛柔竟會主動邀人同游?想必是真的對馮敏茹頗有好感。
馮敏成兄妹自然樂意,雙方約定好了時間,便散了。
莽哥剛回到院子里,一個丫鬟抱着一個盒子過來,趾高氣揚的道:「少帥說,請凌小姐明日穿着這套出門,免得讓人說他的未婚妻不男不女。」
說完,那丫鬟把東西一放,轉身便走,連半分客氣都沒給。
莽哥眉頭微皺,將盒子打開來。
是一套華麗的旗袍,和一雙精美的高跟鞋。
莽哥看着那鞋細細的跟,眉間皺得更深了些。
第二天,帥府門口。
莽哥不自在的向等在車邊的幾人走去,薛柔下意識看了過去,然後呼吸便是一窒。
恰到好處的開叉讓莽哥一雙長腿若隱若現,幾縷髮絲垂落在耳邊,竟有幾分風姿綽約的味道。
而馮敏成眼裡陡然迸發出來的光,讓薛柔生平第一次,後悔了自己的決定。
「都到了就走吧。」薛柔擋在莽哥身前說道。
九重山。
山路崎嶇,半個山頭都是燦爛的紅色。
莽哥穿着從未穿過的高跟鞋,簡直如同在受酷刑一般。
她抬頭,卻見薛柔跟馮敏茹走在前面,臉上是在她面前從未有過的愉悅笑意。
莽哥黯然了眼,強撐着跟在了後面。
馮敏茹卻是在說三年前的事:「被綁架時我以為必死無疑了,少帥救下我時,我就想,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薛柔挑了挑眉,心裏有了幾分猜測。
這些年莽哥做的任務,但凡得民心的,都堆在他頭上。
聽着馮敏茹話里話外的情意,薛柔突然笑了:「馮小姐,馮大帥就你這麼一個獨女,想來是不會同意做妾室的。」
馮敏茹一下便禁了聲,看着薛柔俊逸的臉,心裏絞做了一團。
薛柔沒再說什麼,往後掃了一眼,本想看看莽哥穿着高跟鞋的狼狽,卻見馮敏成殷勤的跟在了她身邊。
薛柔臉色一沉,又開始心煩。
到了山頂,天色漸黑,莽哥看着城下的萬家燈火,神色恍惚。
薛柔走過去,裝作不在意的問:「在想什麼?」
莽哥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在想,敵寇虎視眈眈,不知道這樣的平靜還能維持多久。」
薛柔聽到這話,陡然臉色一僵。
他永遠厭惡莽哥這副憂國憂民的模樣,在她心裏,家國天下,永遠都是重於他的。
而莽哥明明是自己不喜歡的女人,一旦打上你的標記,久而久之,突然就不願意放手了。
他還想說些什麼,山下遠處一聲巨響打碎了話語。
火光在黑夜中衝天而起,正是城外軍營。
莽哥看着那地方,頓時臉色煞白。
她猛然踉蹌了一下,薛柔下意識扶住了她,卻感到她通體冰涼,就連聲音都沒了往日的冷靜:「大帥……大帥說今天去巡營!」
薛柔心猛然一跳,下一秒,莽哥的手臂從他手中抽走。
他只看到,莽哥踢掉了腳上的高跟鞋,瘋了一般往山下沖。
莽哥不知道自己怎麼下的山,腳上的傷,喉間如撕裂般的火燒,全然被她拋之腦後,她眼裡只有越來越近的城門。
就在她剛跑進城門口的那一瞬,大帥身邊的警衛紅着眼沖了過來:「凌小姐,大帥遇刺身亡了!」
第六章媳婦酒

莽哥猛地停下了腳步,心底的寒意止不住的上涌。
副官的話,百姓們同樣聽到了,眼看着城內便亂了起來。
這時,一聲帶着硝煙的巨響響起!
後面跟上來的薛柔眼神凌厲的看着被嚇到的人群,大聲喊道:「我是大帥之子薛柔,大家不要慌,大帥府不會倒下!」
話無異於一記定心丸,百姓們漸漸平靜下來,薛柔這才拉着莽哥往大帥府趕去。
到了帥府,還未進門,就聽到哀哀的哭聲。
莽哥的心更加沉到了谷底。
裴夫人見兒子回來,迷茫和慌亂終於有了依靠,她拉着薛柔的手:「阿珏,你爹要是……可如何是好?」
薛柔伸手攬住裴夫人的肩,眉頭緊鎖的看向緊閉的房門。
這時,一邊蒼白着臉的莽哥突然開口:「大帥說過,一旦他出了什麼事,帥府印信盡皆由你繼承。」
薛柔心中一緊,看向莽哥,她面色慘白,卻眉眼堅毅。
她看着他的眼睛,問道:「薛柔,滿城人民的信念,整個卞城的重擔,你現在感受到了嗎?」
薛柔的薄唇猛然一抿,心頭一瞬沉甸甸的。
這時,緊閉的房門被拉開,醫生探出頭來:「夫人,大帥讓您和少帥還有凌小姐進來。」
薛柔不知道為何,下意識的拉起莽哥的手。
他這才發現,看似冷靜的她,渾身冰涼,連手都在顫抖。
房間內的血腥味刺鼻,裴青陽半躺在床上,血跡幾乎暈染了整片胸膛。
裴夫人捂着嘴發出一聲嚎啕。
莽哥顫聲開口:「大帥,您還好嗎?」
她出口才發覺,自己的聲音,竟然一片空洞。
裴青陽虛弱的招了招手讓兩人向前:「我知道有很多人惦記着我的命,只是沒想到叛徒竟然出在身邊。」
他眼裡閃過厲色,引起了一陣咳嗽。
裴夫人趕緊扶住他,用帕子慌亂去擦去他嘴角溢出的鮮紅。
裴青陽目光落在薛柔身上:「明天,你們就正式結婚,死前,老子怎麼也要喝上一杯媳婦酒的。」
薛柔放在身側的手攥緊,最終緩緩地點了下頭。
裴青陽笑了笑,對莽哥說道:「這混球我就交給你了,卞城的百姓,我也交給你了。」
這仿若臨終遺言的話語,終究是讓莽哥紅了眼眶。
裴夫人拉着丈夫的衣角,滿眼哀戚與絕望。
醫生拿着配好的葯走了過來,裴青陽揮了揮手:「你們兩出去吧。」
門外走廊。
兩人相對而立,一時無言。
薛柔目光移開,突然發現莽哥身後帶血的腳印。
他往她腳下看去,果然見到血跡斑斑的雙腳,莽哥順着他的目光,這才感覺到鑽心的疼痛。
薛柔心中複雜的情緒翻湧,終是順着心意開口:「我來給你包紮。」
天邊泛起了白。
大帥府里紅綢一片,喜氣洋洋。
下人將紅綢帶放在兩人手裡。
看着紅綢那一端的男人,莽哥心裏有過一瞬間的慌亂,一時間,竟生出了一種在夢中的虛幻感。
前廳里。
雖然是臨時辦起來的婚禮,該來的人卻也還是來了。
裴青陽看着攜手而來的兩人,臉上閃過一絲欣慰。
然後當著眾人的面,將腰間的左輪拍在了桌上:「薛柔,你過來。」
眾人神色一凜,心知裴青陽這是要當著眾人的面交權了。
薛柔握緊手中的紅綢,緩步走到裴青陽身前。
看着長身玉立的兒子,裴青陽眼裡沒了嚴厲,反而有些慈愛。
「從今天開始,你便是卞城的大帥,望你時刻謹記,肩上的擔子和責任。」
薛柔直直的看着裴青陽的臉,眼底終於閃過一絲哀色,他將紅綢在手上挽了一圈,而後緩慢又堅定的半跪在地上。
裴青陽嘴角帶笑,將手邊的左輪拿起,放在了他手裡。
「阿珏,爸爸相信你,還有,好好對她。」裴青陽傾身,以極輕的聲音在薛柔耳邊說道。
薛柔心裏猛的一震,鄭重的接過了那沉甸甸的左輪。
司儀的唱和聲響徹大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莽哥跟着司儀的話語聲轉身,對上了薛柔的眼,神色有些恍惚。
薛柔,從今天起,便是她的丈夫了。
三拜之後,裴大帥大笑一聲,叫了句:「拿酒來!」
莽哥接過小廝遞來的酒杯,跪着送到大帥面前。
「爸,兒媳祝願您福壽永康。」
裴青陽接過她手裡的酒,拉着莽哥的手,眼神慈愛無比:「孩子,從前和往後,都辛苦你了。」
莽哥鼻尖泛起了酸意,強忍的淚水又一次上涌。
裴青陽欣慰笑了,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他終是喝過了這杯媳婦酒。
酒杯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時間彷彿在此定格。
「大帥!」
「爹!」

第七章染紅素服

這個半生叱吒風雲的男人,就這麼倒在了兒子的婚禮之上。
甚至嘴角還帶着一絲笑意。
裴夫人哭的撕心裂肺,站在周圍的一群大男人,也紅了眼眶。
依譁一片哭聲里,莽哥臉色平靜的幾乎麻木,只有眼眶不斷落下淚來。
她還握着裴青陽的手,那尚帶餘溫的手幾乎讓她覺得這是一場夢。
模糊的淚眼中,她看見了她自己。
七歲,外婆病了,她求遍了整個街,只有裴家開了門,最後還是副官的大帥帶着她去找了大夫。
十歲,她和薛柔出門看煙火,被落在外頭,自己後半夜才走回家,大帥給了薛柔一巴掌。
十二歲,她說不想學女紅廚藝,大帥大笑親自教她射擊,帶着她巡視軍營。
十四歲,她在學堂上得了滿分,大帥哈哈大笑喝了場大酒。
十六歲,她退了學,執意回來照顧受了重傷的大帥,大帥嘆息一聲無可奈何的許了。
十九歲,她嫁給了薛柔,大帥喝了她敬的最後一杯酒。
撫養她長大,比父親陪伴的時間更久的大帥,沒了。
「爸……」
她無聲的又叫了一聲。
莽哥淚流滿面,只覺得心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塊,空蕩蕩透着風。
薛柔也紅了眼,心裏悶得難受。
那個一直壓着他,罵他冷血的老頭子真的死了……
他下意識往莽哥看去,卻在觸及到她滿臉的淚水時,猛然一怔。
這是他見到莽哥第二次流淚。
上一次,還是她八歲那年。
時隔十年,薛柔再次看到了莽哥的眼淚,一點一滴,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終究是找不到理由去安撫她,只能轉身走出去,安排父親的喪事。
大帥府的紅綢僅掛了半日便換做了縞素。
陸續有人來弔唁,莽哥跪在靈樞旁,面前的火盆,絲毫暖不了她的心。
薛柔作為大帥的繼任者,站在府門口接待。
只是,權利交替總是伴着血和硝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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