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絲不悔》[一絲不悔] - 第4章(2)

一寸黑白照片,他捏得發緊,指節都泛白了。
「騙人!這本子是假的吧?阿姨,你告訴我,白依依到底去哪裡了?」
他說著扔掉了手上的死亡證明,一雙瞳孔陰狠地看着我媽。
我媽坐在地上,眼神渾濁地罵著:「你怎麼就是不相信呢?就是死了呀!你不信你去問啊,左鄰右舍都知道,我怎麼這麼倒霉啊!我養了一個白眼狼整整二十多年,白眼狼啊……」
我媽的反應不像是假的,陸城卻還是半信半疑地後退着。
我淡淡地在旁邊看着我媽破口大罵,只是有點自嘲,我都死了三年了,為什麼她還這麼恨我?
她像是要一口氣把這些年對我的怨恨都罵出來一樣。
直到左鄰右舍的人看不下去,上門替我抱不平:
「白家的!你這些年罵了多少次了?你女兒都死了三年了,你也罵了三年。說句公道話,咱們鄰里街坊都知道,沒有人比你女兒更孝順了!她賺的一分一毫那都是花在你身上的,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媽見說不過,只能瞪着大嬸,聲音尖銳:「可是她死了!她死了還有什麼用?」
「你別鑽牛角尖了,你醒醒吧!你看看除了你女兒,還有誰會對你好?現在你女兒也死了,你身邊還剩下誰啊?」
我媽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她激動地站起來,指着隔壁大嬸:「你說什麼呢你?我就是恨沒生下一個兒子,只要我有兒子,我也不至於落到現在的境地!我要是有個兒子,他一定比那個賤丫頭孝順一百倍!」
大嬸看我媽死不悔改,只能搖搖頭,氣得要走。
陸城卻慘白着臉,他仍舊不死心地將大嬸拉到一旁:
「白依依她真的死了?」
「你說這家女兒啊?是啊,早就死了,死了三年了,聽說當初她媽火葬的錢都不肯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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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城往後踉蹌了一步,他覺得,那剎那間他的心臟像是被人放在了燃架上,尖刺一樣地疼。
「火葬……」
「是啊,聽說是老村的村長看不下去,喊着老鄉湊了一點錢,火葬了。」
「你沒看剛剛那白家過得窮困潦倒的樣子,原本她家女兒在時,不是這樣子的。」
陸城睜着錯愕的眸子:「不可能,她三年前做到項目主管,她那個人最愛錢了,她怎麼可能突然死了,她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死了,是……」
「小夥子,你激動什麼?她家女兒是胃癌死的,死在出租屋裡,慘得嘞,聽說死之前身子蜷縮成一塊,很痛吧,好像死前兩三天都沒吃東西了……」
「為什麼?她為什麼不去醫院治療?」
陸城瞳孔放大,情緒莫名激動起來,他看着氣憤到了極致。
「你激動什麼呀,你是她什麼人啊?」
陸城顫抖着嚅動嘴唇:「前夫,我……我是她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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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再聽下去,因為我看到我媽從房間裏面衝出去了。
她的神情有些瘋狂又有些憤怒。
她沒去抓着陸城要錢,卻盯上了樓下小區玩耍的幾個小男孩。
她似乎是被大嬸的話刺激到了,我媽拍了拍皺巴巴的口袋,從裏面掏出來了一顆糖。
她局促地僵笑着,張開手,掏出糖,朝着幾個小男孩走過去。
「阿姨,阿姨沒有兒子,你們願不願意給阿姨當兒子啊?你,你給阿姨當兒子好不好?阿姨會對你好的……」
其中一個小男孩,嬉笑着跑了過去,接過了糖。
就在我媽喜笑顏開的時候,他用另外一隻手抓了滿滿的沙子,狠狠地朝着她的眼睛撒了過去。
「大家快來看啊!這裡有個瘋婆子!打她!」
「瘋婆子!瘋婆子!打她,打她!」
我媽被打得踉踉蹌蹌地往後退,頭上都被覆了一層沙子。她連連咳嗽,這才彷徨地收回了念頭。
她收回手,下意識地又想罵兩句,卻發現脖子上的金鏈子不見了。
她頓時發了瘋。
我媽半跪在地上,狼狽地在沙子裏面找着金鏈子。
她一邊找一邊罵:「賤丫頭!賤丫頭!都怪你死得那麼早,在哪裡啊,在哪裡……」
我在旁邊靜靜地看着,身後的一個小男孩撿起了一塊石頭,衝著我媽的背砸了過去。
她被砸倒了。可笑的是,她倒在地上,卻還不死心地在找金項鏈。
「鏈子,鏈子,在哪裡啊……」
我看累了,我想上樓去看看陸城走了沒,卻聽見那個女人顫抖着開口:「依依啊,依依……你在哪裡?媽的鏈子不見了,你給媽的鏈子不見了啊,依依啊……媽想你了……」
9
陸城的頭仰靠在牆上,手顫抖着點了一根煙。我上樓的時候,還以為我看錯人了。
那個倚靠在牆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男人,是陸城嗎?
我和陸城相識在校園裡,大學畢業就結婚,看上去很浪漫,也僅限於看上去。
從小到大,我都很努力,我竭力想給我媽證明,我比男孩強。而陸城說,他第一次見到我這麼要強的女人。
他的成績不如我,他讓我給他補習,他給我錢。
缺錢的我答應了,我給他補習,他就撐着下巴在旁邊慵懶地聽。聽到難的地方,他還會笑着湊上來:
「白依依,你怎麼這麼厲害?」
我很坦蕩地告訴他:「因為我想讓我媽看得起我。」
他嗤之以鼻,沒放在心上。
只是從那以後,陸城就很喜歡在我身邊晃悠。
喜歡陸城的女人很多,不僅僅是因為他長得帥,還因為他家庭條件優渥,家裡隨隨便便給的零花錢就是我一年的生活費。
我沒拒絕他的接近,只是因為我需要他給我的補習費。
我家很窮,窮到我一放假就在打零工。
我拚命地賺錢賺學費,在他眼裡,就成了有趣。
他像是發現了一個新奇的玩具。在陸城眼裡,我就是一個精力旺盛的女人。
他對我產生興趣以後,經常笑嘻嘻地出現在我打工的咖啡店。
在我上班時歪着頭和我打趣,在我下班後將我扯進了他的車裡。
「白依依,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他湊上來親吻我的眼睛,我看着他的眼裡有着着迷。
我僵硬地拽住他的衣角:「陸城,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陸城輕笑了一聲,他湊上來,薄唇輕輕地吻着我的唇角:「怎麼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在地球,我也在地球。」
我對待感情,向來是慎之又慎。從前的男朋友在了解到我的家庭情況後,都望而卻步了。
我相信,陸城也不例外。
我低着頭,在我媽電話來的時候,在他面前開了免提。
我媽在那頭用最尖銳的聲音辱罵我:「這麼晚還沒回家,你是不是和男人鬼混了?你怎麼這麼賤啊?白依依,我告訴你,下班了就給我趕緊回來,要是遲了一步,你就死在外頭好了……」
我應了一句「馬上回來」就掛斷了電話。
我重新看着陸城的臉。
「我爸是個酒鬼賭徒,他死了,我和我媽相依為命,我媽,你也看到了。」
「陸城,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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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城確實和其他男人不太一樣,他沒有被我的家庭嚇倒。
他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對我的家庭稀奇了一番:
「白依依,我發現你確實和別的女人不一樣。」
我怔愣地看着他。
他的桃花眼攏着令人沉醉的愛意:「你媽很壞又怎麼樣?我看得出來,你很渴望愛。」
「我陸城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我還以為那些家庭條件複雜的都是電視上演的呢,白依依,你要不要相信我,我會給你無條件的愛。」
見我不說話,他慵懶地將我的頭按向他:「相信我吧,以後換我來愛你,好不好?」
這話,對於一個二十年來都沒從爸媽身上感受到一絲溫暖的我來說,是致命的。
我不確定地抬起眼看着他:
「真的嗎?」
「真的,白依依,我心疼你……」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些話,不過是陸城一開始哄騙女孩子的套路。
他覺得白依依其實只是一個難追的女生。
還是一個家庭有些缺陷、極度缺愛的女生。
原本應該很好搞定的,只是後來,陸城發現,他騙着騙着,一不小心把自己騙進去了。
他一開始只是假裝愛我。
他給我送水,送早餐,下班來接我,會幫我搶課,也會幫我買衛生巾。
後來,他發現,我是真的堅強,能靠自己,就絕不靠別人。
他慢慢地開始依賴我,會在生病的時候哼唧着給我打電話撒嬌,也會正大光明地在公開課上坐我旁邊。
到最後他實心實意的雙眼都是我,他在求婚前還雙手捧着我的臉頰和我保證:
「白依依,老子向你發誓,這輩子我都只會愛你一個人,還有你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家庭也無所謂,我都不在乎的。」
「以後,我會好好愛你的,我絕對會把你放在心尖上疼。」
他那個時候看着我的眼睛,是全心全意的愛。
從小到大,我都是個寡情的人。那一刻,我卻被他的保證打動了。我破天荒地,答應了他的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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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是從我工作開始漸漸變忙,無心打扮自己,也沒時間陪他開始。
那個全心全意承諾愛我的男人,變了。
他開始和我吵架。
陸陸續續地抱怨,最後演變成扔了我的行李,和其他我不認識的女人廝混。
只是這麼多年,我都沒有見過陸城在我面前哭成這樣。
他哭得泣不成聲,就連點煙的手都沒有抬起來。
「白依依……依依……」
他低着頭啜泣着,哭的樣子着實不太好看。
我不知道他在哭什麼。
我低着頭看,看到他的手指關節上竟然還戴着戒指。
那是我們的結婚戒指。
三年了,都離婚了,他怎麼還沒摘下來?
他在樓道里哭了很久,最後渾渾噩噩地站起來,打了一通電話。
我才聽出來,他在找醫院,問我的屍體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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