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玄霜離衍》[雲玄霜離衍] - 第5章(2)

窩在馬車角落裡,她整張臉都垂在厚厚的毛邊下,濃郁眼睫遮住泛紅的眼眶,想着剛才雲瑾修哄着雲姝蘭的那一幕。
哪怕早就告訴自己不必在意,也早就已經看清楚了那幾人嘴臉,可是再看到他能理直氣壯教訓她之後,完全無視了她的難過,轉過頭卻對雲姝蘭小心呵護,她卻依舊心口憋着的發悶。
明明他們十幾年的兄妹之情,明明當初他那麼疼她。
她一直都記得雲瑾修年少時能為了哄她開心偷偷帶着她出去看花燈,能為了讓她高興半夜扎了紙鳶第二日清晨給她驚喜。
她病了他會哄她喝葯,進學的路上會記得給她買最甜的糕點,他曾是世上最好的兄長,曾那般疼愛着她,可是為什麼那麼輕易就變了?
雲玄霜其實並不那麼在意謝寅和陸執年,謝寅年少好騙,陸執年又自負驕傲,如他們這種生於權貴世家高高在上的男人,會對嬌弱可憐的女子心生憐惜進而動情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痴迷顏色,忘記舊情,為了心中所愛拋棄一個不甚要緊的表妹和未婚妻,她都能夠理解。
可是雲瑾修不一樣,雲姝蘭只是他的妹妹。
一個曾經與她同仇敵愾,信誓旦旦說絕不會讓她搶了她地位的人,一個曾親口跟她說他永遠都只有她一個妹妹,絕不會讓人傷害她的人,只短短半年不到就能變得這麼徹底,彷彿將十餘年的兄妹情誼忘了個乾淨。
到底是雲瑾修心性涼薄,還是她真的就那麼不值得……
「別瞎琢磨。」
清冷嗓音突然響起,離衍伸手搭在膝上,抬眼瞧着對面縮成一團的小姑娘,「不是人人都有良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正視自己的偏倚。」
雲玄霜於茫然中錯愕抬頭:「什麼?」
「我說,你家的那位兄長未必不知道自己有錯。」
離衍的話讓玄霜怔愣,見小姑娘不解地眨眨眼,他淡聲說道:「雲瑾修不是稚童,也不似謝寅年少,他自恃君子向來以嚴於律己對外,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自己行為有失,他只是不肯承認罷了。」
雲玄霜張了張嘴,想問為什麼。
離衍就已經開口:「因為他不能認錯,他一旦認了,就要承認他罔顧親情,一旦認了就要承認他不修己身,君子當嚴於則己,時下世家子弟更講究修身,他向來以君子自傲,可一旦他承認自己錯了,就意味着他德行有失。」
「雲瑾修年少入仕,向來都是京中世家子中佼佼之人,他是不會讓自己攤上失德之名的,所以錯的就只能是你。」
「可是雲玄霜,這與你無關。」
男人嗓音如碎石砌冰,低低沉沉不帶什麼情緒,可是玄霜卻聽出了他話中的安撫。
明明是那般厭煩解釋喜靜寡言的人,他卻好似怕她聽不明白,一字一句地告訴她不是她的錯。
玄霜鼻間擁堵時,眼中忍不住浮出水霧,她用力抱了抱身上包裹着她的滿是雪竹冷香的披風,彷彿飄蕩不安的心找到了停留之地,將眼淚強壓回去。
「阿兄,你給我的那宅子好看嗎?」
「好看的。」
離衍眼眸輕動,神色散漫靠在屏几上:「那宅子先前的主人貪歡好樂,最是懂得享受,宅子里處處都是用的最好的風景,我記得那宅中前院栽了許多花草,後院還挖了一方地水養做了溫泉,若非我實在不願挪動,倒早就住了進去。」
玄霜吸了吸鼻子:「那豈不是便宜了我了。」
離衍縱容:「不便宜,收了銀子,你喜歡就安心住着。」
玄霜歪着頭:「那阿兄借我幾個看家護院的人,要是雲家人上門,我好打發他們。」
「好。」
「謝謝阿兄。」
玄霜抱着披風露齒而笑,眼圈鼻頭依舊泛紅,可眼中卻是明媚至極。
鋮王妃坐在一旁親眼瞧見離衍不厭其煩的哄着雲玄霜,明明神色寡淡言語更無半句關心,可是他每一個字都在紓解着玄霜的心結,無聲撫平她的低落,讓小姑娘露出笑容。
她突然就對眼前這位聲名狼藉的離督主好感倍增。
閹人又如何,狠辣又能如何?
這離督主的心比之雲家大郎乾淨多了,雖然行事不客氣了些,嘴巴也毒了點兒,可對玄霜卻是真心。
玄霜認了這麼一位兄長是她的福氣。
離衍的府邸在城南積雲巷,跟鋮王府所在的城西相距甚遠,馬車一路搖晃着走到離府門前時,離家隔壁的宅子前早已經有人翹首以盼。
見到馬車停下來,雲玄霜被人攙着下了馬車時,那人就哭着撲了過來。
「女郎!」
「花蕪?」
玄霜驚愕,被自家貼身婢女抱着時忍不住看向離衍。
離衍提了下她身後落在地上有些長的披風:「你身上傷的重,得有人貼身照顧着,這婢女先前因着跟那外室女起了衝突挨了幾板子,結果夜裡偷偷跑了出來,瞧着是個忠心的,我就讓人帶過來了。」
花蕪才剛十四歲,臉頰圓嘟嘟的,走路還有些瘸。
她湊上前後就淚眼汪汪地看着渾身是傷的玄霜:「我聽他們說女郎您驚了馬落了懸崖,還說您險些回不來了,您嚇死奴婢了,嗚嗚嗚,您怎麼,怎麼就傷成這個樣子,您疼不疼……」
見花蕪的眼淚都快要把她給淹了,玄霜恍惚想起上一世花蕪瘦的皮包骨頭,拿着一小包桂花糕哄她。
「女郎你嘗嘗,這桂花糕可好吃了,奴婢撐的肚子都圓啦。」
她故意打了個飽嗝,小心掰碎了點心餵給她,可因為太瘦而顯得又黑又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被她咽下去的糕點,偷偷舔着乾的起皮的嘴唇。
「香吧,奴婢嘗了,可甜了…」
小丫頭笑的臉蒼白,「奴婢攢了幾兩銀子呢,等您好些了,奴婢就偷偷找個機會救您出去。」
「奴婢都找好路啦,他們前院的人看得緊,可是後院的牆角有個狗洞,等趁着郎君他們出去時,奴婢悄悄背着您爬過去,等咱們逃出去後,奴婢就賺好多好多的銀子,給女郎買各種各樣的糕吃。」
花蕪滿是憧憬,輕聲哄着爛了臉的她。
可是後來,她就看到血淋淋的花蕪就被打死在了院子里,只因為她偷了雲姝蘭的鐲子。
她原想安頓好,就回雲家將花蕪接出來,卻沒想離衍先將人帶了出來。
「花蕪…」
玄霜想起上一世她血淋淋躺在門前的樣子,心口疼的厲害,她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臉,可露出手上的傷又讓花蕪哭了起來。
「女郎的手怎麼成這樣了,以後還怎麼寫字啊,嗚哇!」
小丫頭嚎啕大哭,抽噎着快要喘不過氣。
玄霜顧不得傷心連忙哄她:「別哭了,我沒事兒,我就是瞧着狼狽些,等過些時日就好了。」
「真,真的?」
「真的,不信你問姨母。」
花蕪眼巴巴地看向鋮王妃,旁邊的鋮王妃也被她那哭的稀里嘩啦的臉給逗笑。
「你家女郎說的是真的,她這些傷不礙事,只要好好換藥好好休養就能好起來,只是你再這麼哭下去她怕就站不住了,而且你屁股不疼嗎?」
剛挨了板子就這麼活蹦亂跳的。
「先進去吧。」離衍說道,「我已經派人將裡頭大概收拾了一下,等你們進去後主院那邊可以先住進去,何伯是我府里的老人,暫時先借你使使,有什麼不知道的就問他,或是遣人來隔壁尋我。」
「見過女郎。」一旁的何伯上前行禮。
玄霜看着離衍:「阿兄不進去嗎?」
「不進了,今兒個夜深,你和鋮王妃先安置,等明日我再過來。」
離衍本就不是多言的人,能哄着玄霜幾句已是不易,他叮囑了何伯幾句讓他照顧玄霜之後,就朝着鋮王妃點點頭,轉身直接去了隔壁的宅子。
等人走後,那瞧着一臉慈祥的何伯才笑着上前:「外頭天冷,女郎和王妃先進去吧,馬車上的東西我讓人抬進去。」
玄霜點點頭:「麻煩何伯了。」
積雲巷雖然地處城南,不是京中最顯貴的西邊,可城南卻因為有着京中最大的坊市,又靠近南下豊江的碼頭,加之京中許多署衙都置於城南,一些喜歡繁華的權貴便將宅子置在城南,而其中鬧中取靜如同桃花源地的積雲巷,又是整個城南最金貴的地方。
這邊的宅子絲毫不比城西的便宜,且因權貴聚集,一宅難求。
先前離衍說他有處閑置的宅院時,就連鋮王妃都想着應當就是個普通宅子,可誰想入內之後卻是被驚得目瞪口呆。
等走過抄手游廊,繞過那偌大的花園,又經過一片亭台樓閣進了主院之後。
花蕪張大了嘴:「女郎,這宅子好大啊。」
玄霜也是有些震驚,離衍「賣給」她的這個宅子,大小都快要趕上半個雲國公府了。
半個可不是小瞧之言。
要知道那雲國公府是雲家幾代經營,加之老國公在世時因立下功績,先帝特意恩賞並了原本旁邊一處閑置的空地,前後擴建了三次這才有了如今雲家所居的大小,那宅院大小在京中都是數一數二的,誰曾想離衍給她的宅子居然這麼大。
鋮王妃有些心虛地咽了咽口水:「這宅子一萬abc 兩,你家督主簡直虧大了。」
就這大小,這地段,再翻上一番她都覺得喪良心。
何伯聞言笑起來:「我家督主不缺銀錢,這宅院先前不少人想要,可是督主嫌他們礙眼,也怕回頭搬個不省心的鄰里過來日日吵鬧煩着督主,所以就一直空置着。」
「如今女郎來了倒是正好,往後兩家走動勤些,督主府也能多些煙火氣。」
鋮王妃在旁聽的乍舌,這位離督主可謂是將差別對待做到了極致。
旁人鬧了那就是礙眼,玄霜鬧了就是煙火氣。
雲玄霜也是因為何伯的話悄悄彎了眉眼,摟着披風被花蕪扶着坐在軟榻上。
何伯喚了院中的人過來:「這些都是督主留給女郎的人,他叫杭厲,是這些護衛之首,負責保護女郎和這院中安危,女郎要是有什麼吩咐盡可交待給他去做。」
「這幾個粗使女婢先前也是督主府上的人,有管外院的,也有廚房的,都是嘴巴緊懂規矩的,督主說女郎安頓好前她們先給女郎暫時用用,女郎用的順手就留着,若不順手回頭找到合用的人再叫她們回了督主府就行。」
杭厲等人都是上前行禮:「見過女郎。」
玄霜下意識摸了摸身邊發現沒帶銀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們先留着,等明日再見賞。」
「多謝女郎。」
杭厲領着那些人下去後,何伯才笑着說道:「今日有些晚了,女郎早些歇着,我瞧着女郎來時身邊帶着些人,等明日我再將這院中的一應交予他們知道,這幾日我會暫時留在這邊,女郎有什麼吩咐儘管找我。」
玄霜柔聲道:「好。」
何伯退下去後,外頭跟着去安置東西和奴僕下人的蔣嬤嬤才走了進來,等見到鋮王妃後就感慨:
「原還以為這宅子久不住人怕是會有些荒廢,誰曾想這裡頭什麼都不缺,奴婢方才瞧過了,那院子里休整的極好,廚房裡也立刻就能用,只除了有幾處屋頂需要小小修繕一下,再規整一下庫房,女郎就能安心住下了。」
鋮王妃感慨了句:「玄霜,你認的這位阿兄行事倒是妥帖。」
明明是閹人不必在意凡俗禮節,可是離衍卻恪守分寸,入夜不進府邸,不讓玄霜被人多嘴。
從玄霜決定離開鋮王府,再到來了這宅子,前後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離衍就已經讓人將里里外外打理乾淨,又派了奴僕下人,巡院的護衛,連帶着將他們所有需要顧慮到的地方全都處理好了。
這般周全,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鋮王妃坐在玄霜身旁笑着打趣着說了一句:「要不是你是我阿姊的親閨女,我也知道阿姊沒有另外生一個那般俊俏的兒子,我都懷疑你是那離督主的親妹子。」
玄霜聞言抱着懷裡的披風露出笑來。
這個新認的阿兄……
真的很好。
蔣嬤嬤在旁與二人說了會兒,見鋮王妃像是有話想要單獨跟玄霜說,便領着花蕪先去安置住處的被褥床衫。
等屋子裡只剩下兩人時,鋮王妃才倒了些熱水遞給玄霜,然後問道:「玄霜,雲家那邊的事情,你是怎麼想的?」
玄霜抿抿唇:「我不想回去了。」
鋮王妃沒有急着追問她為什麼,也沒驚詫她的心思,早在剛才鋮王府里玄霜質問雲瑾修他們時她就已經有所預感,她只是問道:「想好了嗎?是只是不願意跟雲家人同住,還是有別的什麼想法?」
玄霜目光微縮了下:「姨母……」
鋮王妃看着她:「我這些年的確被你姨父寵的嬌氣,也不願跟人耍什麼心眼,可不代表我什麼都不懂,你今日跟雲瑾修說的那番話不像只是置氣而已。」
「若只是雲姝蘭的事情,你犯不着與他一副決裂姿態,還大有想與雲家撕破臉皮斷了往來的樣子,而且你還提起了陸執年,姨母是親眼見過你對陸家那小子的痴情,若非他們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你斷不會說出退婚的話來。」
「玄霜,你老實告訴姨母,雲瑾修他們是不是還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玄霜有些錯愕地看着鋮王妃,可片刻後又恍惚,是啊,姨母的父親是故去太傅,他又怎會真的養出個半點成算都沒有的女兒來。
「姨母,雲姝蘭她,可能不是父親的女兒。」
「你說什麼?」鋮王妃瞪大了眼。
玄霜抿了抿唇:「先前三叔剛將雲姝蘭帶回府里的時候,是直接將人送去大房的,那兩日大伯母跟伯父大吵了一架,就連祖母對雲姝蘭也是極為厭惡,一副不願意將人留在雲家的樣子。」
「當時雲瑾修不在府里,大伯母好幾日都沒露面,我隱約還聽府里的人說她病了,想去探望都被擋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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