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直接開進醫院。施槿停好車，把鑰匙丟給華可欣：「你開回去，下次吃飯找你拿。」
說完推開車門，匆匆跑進急診大樓，華可欣連解釋她沒法開車的機會都沒有。
華可欣想了想，時間還早，再加上這幾天在愉台休息得很好，身心舒展。她乾脆回家一趟，洗完澡，收拾好證件，清清爽爽地去預約換駕駛證。
流程辦理很順利，體檢完約好科目一考試，時間也才剛過十二點。華可欣在附近找了家餐廳，吃過午飯，直接去了工作室。
周四下午，正逢團建日，工作室沒什麼人在。前天到了批樣衣，雎靜說版型設計有點小問題，需要調整，華可欣幾乎整個下午都泡在工作間。問題解決後，她突然來了靈感，畫起設計稿。
等到再抬頭，落地玻璃外傍晚已至。
視野內，霞光壯闊，飽和度隨心所欲地堆融，橘紅色流淌在地板上，像打翻的西柚汁。華可欣沉浸其中，獨賞一場日落。
一道身影驀地闖入視野。
陸祁低着頭，從對面的心理診療室走出來，他單手捏着脖頸，肩線骨架微微下塌，整個人有點疲累後的頹氣。
倏然間，他抬起頭，站在落日餘暉下，朝華可欣在的玻璃窗望過來。
為什麼要躲，華可欣不知道。
只是等再回過神時，她已經藏到了窗帘後面。
呼吸停滯，又湧入新的氧氣。華可欣悄然看向對面，陸祁出來後沒立刻走，而是站在門口抽煙，他個高腿長，身後淡藍色的建築被光包裹，唯有黑影落寞。
這種時刻，應該沒有人想被看到。
畢竟傷痛的脆弱性無從丈量，有時一眼可抵一把鹽。
華可欣刻意延緩速度，慢吞吞地收好東西，直到第四次看向窗外，那道身影消失不見，她才緩步往外走。
下班時間已過，這裡入駐率本就不高，整個園區內都很安靜，偶爾有車輛駛過。
華可欣背着包，盤算着晚飯吃什麼，她其實不太餓，決定回家隨便對付一下。
路過拐角處的停車位時，黑色汽車突然發出兩聲鳴叫，華可欣嚇了一跳，緊接着，看到了從車後走出來的人。
陸祁單手插兜，另一隻手勾着車鑰匙，正好整以暇地歪頭看她。
在社交層面上，華可欣向來缺乏主動意識。可這次，她躊躇片刻，安撫好心跳，還是決定先試探再說，於是硬着頭皮上前打招呼：「你怎麼在這兒？」
目光追隨到跟前，陸祁聳聳肩，根本沒想遮掩：「等你啊。」
「……」
「想看你能躲到什麼時候。」
果然，視力超群。
華可欣抿抿唇，眼神心虛亂晃：「我沒躲，我只是……」
陸祁挑眉：「只是什麼？」
華可欣一時答不上來，指了指身後：「我在這裡上班，剛才還有事情沒做完。」
「奧——」陸祁拖長腔調，平靜地論述事實，「所以你剛才就看到我了？」
華可欣：「……」
「只是鑒於場合不對，怕我尷尬才躲起來。」
華可欣：「……」
「庄音音。」陸祁垂眼看她，窄長的眼皮褶皺舒展開，「我該誇你貼心嗎？」
再貼心也被你粉碎了。
恰逢門口保安大爺路過，他認得華可欣，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小庄啊，男朋友來接你下班啦？」
他打量兩眼陸祁，讚不絕口：「這小夥子真帥，長得跟明星似的。」
陸祁痞笑了下，不客氣地接話：「您眼光真好。」
「那是！」嫌天氣熱，大爺拿着帽子扇風，「快走吧，這都幾點了，下次記得早點來接，別讓小庄等這麼晚。」
「您說的是。」
解釋起來更麻煩，華可欣見陸祁沒個正形，甚至懷疑剛才見到的精神狀態不佳的人是他的雙胞胎。
人走後，陸祁直接拉開車門，揚了揚下巴：「上車。」
「不用。」華可欣先拒絕，怕徒增尷尬還是解釋說，「這兒離地鐵口很近，而且我家和你住的高新區是兩個方向。」
陸祁有些意外：「記性不錯啊。」
「還可以，那我——」
「放心。」陸祁打斷她，弔兒郎當地說：「今天不滅口，上車吧送你回去，省得一會兒門口再碰上大爺解釋不清。」
華可欣：「……」
彷彿製造麻煩的人不是他。
最後，華可欣還是上了車。存在感這種東西很奇妙，看山望海，只需寥寥幾次，你就會覺得它們無處不在。陸祁不屬於山海，卻也能單憑寥寥數語，令人記憶猶新。
他太遊刃有餘了。
華可欣看向後視鏡，藍色建築沉於暮色中，陸祁安靜地開着車，銳利收斂，與往日懶洋洋的姿態別無二致。可華可欣總覺得，他身上的頹氣還在。
車子駛出園區，匯進晚高峰的車流里。
陸祁打着方向盤，開口閑聊：「一直這麼晚？」
華可欣淡聲道：「還好，時間上比較自由。」
話音落，她欲言又止後轉頭，看了眼陸祁。
紅燈路口短暫停歇的間隙，陸祁側過頭，視線落在華可欣身上，見她局促不安地端坐着，他輕曬一聲：「有話就問。」
紅燈還剩十秒，華可欣捏着安全帶：「那個……」
「我猜猜？」陸祁敲着方向盤，輕描淡寫地跟她講：「這幾天睡眠不太好，你公司對面有我一個老朋友，水平不錯。這麼簡單的問題還值得你彎彎繞繞？」
他是在解釋，為什麼會出現在她對面的心理診療室。
可眼下，華可欣在意的不是這個。
「我是想說。」紅燈變綠，她平靜地看他一眼，「你開錯方向了，我家在另一邊。」
陸祁：「……」
後面有車按喇叭催促，他緩過神，不自在地發動車子，下顎線綳得很緊。
華可欣再次轉頭關切：「你睡眠不好嗎？」
再真誠，聽來也像諷刺。
用游戲裏的話來講，她一個閃，他把大招都交了。
陸祁咬咬牙，單手變換着車道，突然抬起中間那隻空着的手，骨節明晰，掌心朝外，掩耳盜鈴式地擋住了她看向自己的視線。
隔着指縫的空隙，華可欣忍不住笑了下，原來他也不是萬事遊刃有餘，正如此刻。
她腦袋轉回去，唇角笑意未散，小聲說：「我就問一下。」
陸祁舌尖抵了下，冷淡地，僵硬罕見地回她：「沒有，你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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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小區，夜色初降。
陸祁直接把車開到樓下，華可欣解開安全帶，回過頭：「謝謝你送我回來。」
「嗯。」陸祁沒看她，面子丟光，彆扭勁兒還在，只情緒懨懨地應了聲。
華可欣推門下車，右腳剛觸及地面，另一道車門聲同時響起。
不遠處，司機扶着談逸明從後排下來，他左腿上纏着繃帶，臉上的擦傷還未全消，幾乎是一瘸一拐，腳步凌亂地朝華可欣走過來。
華可欣微微彎腰，對着半降的車窗，說了句路上小心，轉而看向找上門的麻煩。
談逸明警覺地掃過陸祁的車前玻璃，隨即溫和地笑起來，配上半框眼鏡和一臉傷，這笑有點滑稽，他說：「等你很久了，剛下班嗎？」
華可欣一臉平靜地看着他。她想起之前在意大利，談逸明也會這樣，突然出現在她家樓下，說著同樣的話，同樣的語氣和笑。那時，他很熱衷於展現紳士一面，華可欣說不方便，他便讓步說下次見。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胡攪蠻纏，堵在她家門口。
「我這兩天都有來，你一直沒回家。」談逸明又朝駕駛座的方向看了眼，不動聲色地打探她行程：「今天剛從愉台回來嗎？」
「有事嗎？」華可欣坐了一下午，腰酸背痛，實在沒心情和他糾纏。
談逸明自嘲一笑：「這麼不想見到我啊。」
「我今天很累，沒事的話我先上去了。」
華可欣說完轉身，未留給他多餘的眼神。
「華可欣。」談逸明在背後叫住她，艱難地挪動了兩步，臉色不大好看，「這麼快就有新的約會對象了嗎？」
華可欣回頭，這才發現陸祁沒走，車子一直熄火停在那兒。她壓制住火氣說：「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好聚好散，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談逸明咬咬牙，完全聽不進她的話：「還是因為他，你那天才迫不及待要跟我分手？」
華可欣表情難以置信，有點佩服他顛倒黑白的能力，直覺此刻說什麼都沒用。她沉了口氣，聲音冷靜地提議：「談先生，回醫院掛個精神科吧。」
談逸明理智全無，直接走上來，拽住她的胳膊，臉色陰沉地質問她：「所以，你這幾天真的都和他呆在一起？」
「是又怎樣？」華可欣掙了下沒甩開，耐心將盡，「起碼這樣，符合一個正常人的底線道德，需要我重複一遍你做過的事嗎？」
「我說了，我會處理——」
手機響了，華可欣看了眼屏幕，抬頭望向不遠處，陸祁的車內沒開閱讀燈，黑漆漆的，只能隱約看到大致輪廓。
她遲疑片刻，煩躁地掙開手腕上的牽制，點了接通。
天色已經黑透，小區路燈恰巧就位，毫無預兆地亮起來。
陸祁的車停在路燈下，華可欣倏然撞進那雙黑眸里，漩渦伺機而動，她聽到了手指敲在方向盤上的聲音，輕輕地，一下又一下，接着是漫不經心的聲線：「禮尚往來，借你用一下？」
她握着手機，用力到骨節泛白，不願讓人窺見這點難堪：「不用，我自己處理。」
聽筒那邊，陸祁語調平平地說：「知道了。」
語音被掛斷，陸祁盯着那抹瘦影，冷不丁笑了下，太溫柔了庄音音，麻煩不是這樣解決的。隨即，他突然發動車子，一腳油門踩到了他們跟前，停的位置堪稱完美，惹得談逸明不得不抬手，擋了下刺眼的車燈。
陸祁熄火，下車，關上車門，在華可欣怔然的視線里，懶懶散散，往車門上一靠，連貫動作一氣呵成。
談逸明行動不便，腦震蕩的後遺症還沒好全，本就不易情緒激動，看見他還敢下來，徹底控制不住那股氣：「我不管你是誰，但這是我和華可欣之間的事，外人最好不要摻合進來。」
「沒想管。」陸祁沒所謂地睨他一眼，掏出打火機，從容不迫地點了支煙，「你繼續。」
晚飯過後，不少住戶下樓散步，看熱鬧的本性像是骨子裡帶出來的。
華可欣深吸一口氣，不想牽扯到無辜的人，對陸祁說：「你回去吧，我自己會處理。」
陸祁低頭彈了下煙灰，拿出手機回了兩條消息，先禮後兵的話卻不是對她說：「我排隊，等他說完。」
「還是——」他撩起眼皮，眼神直白落在華可欣臉上，續上的話曖昧過了頭：「我上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