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若晴姜晝》[阮若晴姜晝] - 第3章

夜裡,2點半。
阮若晴戴上耳機、手環和頭戴式顯示設備,穿上特製的輕薄連體連帽衣,拉好拉鏈。
Zeta聯繫了多家海外專業做虛擬增強現實設備的廠商,最後才選定了合作方,雖然比預算多花了10%,但的確是目前能找到的最頂尖的智能設備——尤其是這一身連體衣,看似是薄如蟬翼的緊身服,但實際裏面植入了纖維傳感器,它能和頭顯聯動,能讓全身皮膚乃至頭髮都感受到冷熱變化,甚至是不一樣的觸感,包括撫摸、擁抱、撞擊。更重要的,是頭顯上有超聲波脈衝,能對準玩家臉部、唇部和頸部的位置,通過高能的超聲波脈衝轟擊微小顆粒,讓玩家真實感受到被愛人親吻的觸感,甚至能就玩家的反應調整力度和角度。
作為一款元宇宙戀愛遊戲,光是把紙片人變三維立體、有沉浸式的環境與現實一一對應、擬人化的互動……還是遠遠不夠的。情侶間的觸碰、愛撫和親吻,能讓整個關係變得更為真實進而升華,刺激人體分泌苯基乙胺和多巴胺,讓人瞬間臉紅心跳,躁動不安。
這不就是戀愛的感覺嗎?
阮若晴之前體驗過幾次,可是,不太好。不是不真實,是太過於真實了,她沒有辦法投入,每次蜻蜓點水後就趕緊抽身走人,像個落荒而逃的愛情新手。
這對她而言,太難了。後來乾脆放棄了,不測了。
雖然她是Horae的0號玩家,但專業的事還是交由專業的驗收團隊做吧,她也就是時不時登上去,體驗下進度。
調整好服務器,登陸。
一切準備就緒,摁下手環啟動按鈕。
阮若晴緩緩閉上眼,一下一下,調整自己的呼吸。
周圍一片靜謐,連蚊蟲聲也無。
在這樣一個有點悶熱的盛夏凌晨,她前往一個虛擬的星球,隻身赴約。
聽老馬和杜博士說,這一版迭代了不少,尤其是整個算法模型升級,會和之前大不一樣。
不知道這一版,平面轉3D有沒有優化一點。
不知道這一次,他會跟她聊些什麼。
……
你吃飯了嗎?
嗯,我吃了,咖喱馬鈴薯牛肉,特別下飯。
……
你昨晚喝酒了?
嗯,一杯,我只喝了一杯就回家了,是不是很乖。
……
你看你,有黑眼圈了。
我一宿一宿的,都睡不着。你會心疼嗎?
……
過分了,阮若晴。
這只是個,遊戲。
「Hey,Venus.」
這聲音……
阮若晴的心猛地一顫,睜開眼。
眼前正是她樓下熟悉的街景,昏黃的燈照着一排排街椅,街上空無一人。兩旁的商店都關了,只有不遠處一個小小便利店透出亮光,似是在陪着她。
嗯,景深渲染優化了,立體了很多,簡直以假亂真。
眼前沒有人,那聲音是從身後傳來的。
「幾天沒見了呢,Venus,」那聲音緩緩而至,彷彿那人慢慢走來,直至耳後。
阮若晴閉上眼,深呼吸。
嗯,聲音的確優化了,跟她上傳的視頻聲音幾乎無法辨別真偽。
「我最喜歡你穿這一身紅裙子,」他的聲音輕柔,像陽光拂過臉龐,又如春風輕吻耳廓,「像一顆紅櫻桃一樣。」
阮若晴猛地睜開眼,低頭看自己。
她竟身着一條紅色長裙,裙擺隨着夜風輕輕搖曳,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腿肚子上。
什麼?!
他連這,都知道?
怎麼可能?!
阮若晴調整呼吸,緩緩轉過身。
「你好啊,櫻桃小姐。」
他立在她跟前,側頭對着她笑,眼睛微微眯,溫柔又迷人。
而她的呼吸急促起來,心砰砰直跳,彷彿就要從喉嚨跳出來。
太真了……
這眼睛,這眉毛,這鼻樑,這嘴巴……
不可能……怎麼可能這麼真……
她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笑笑回道:「你好啊,Mr.Polaris。」
而他向她張開雙臂,似是要將她擁入懷中。
他的臉慢慢靠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的頻率,以及在那瞳孔中,看見那個小小的、倉皇失措的自己。
突然,他臉色一凜,英眉緊蹙,低喝了一聲:「跑!」
阮若晴只覺自己手腕猛地一緊,手便被他牽起向前撒腿就跑!
什麼?!怎麼會!
她整個大腦「轟」地一聲,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便跟着他奪命狂奔!
他拉着她跑過整條空無一人的長街,拐入一個小巷,突然猛地立住!
阮若晴差點驚叫,手捂住嘴巴。
她看到黑暗的巷子里,伸出來一把長長的槍,槍口遠遠地對着他們。
「我數123,你就向後跑。」他將她拉至身後,用氣聲說。
不。
「1,2……」
不……
「3……跑!」
不!
「砰——」
槍響了。
阮若晴只覺得有把刀從背後刺穿了自己的胸腔,痛得撕心裂肺,整個人被衝擊力撞得向前倒去。
他的瞳孔猛地放大,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恐:「Venus!」
倒下的瞬間,只覺得漫天璀璨星河凝成淚珠,落入她眼裡,又順着她的眼角緩緩流下。
她為他,擋了子彈。
「不……」
阮若晴忽地睜眼,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人大汗淋漓,彷彿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她慌忙將連體帽扯掉,拉開拉鏈讓自己大口大口地呼吸。自己那一身連體衣已被汗水浸透,連黑色內衣都若隱若現。
但是,只是汗水。
而她明明記得,她倒下去那一剎,自己胸前被鮮血染紅了,縱是一身紅衣,都掩蓋不了那一灘血水。
阮若晴扯掉手環,摘掉耳機,又把頭顯脫了。整個人像是一隻死裡逃生的小鳥,瑟瑟地蜷縮在牆邊。
她的心在狂跳,而那子彈穿過的地方,隱隱作痛。
對牆的時鐘指針,指着五點五十分。
她在Horae呆了三個多小時……
而且,她差點死了。
她拿過手機,打開軟件的測試版。
「霍拉的星球-最新日誌:
登陸時間:7月7日,2:33am-5:45am
今日狀態:「好久不見,櫻桃小姐」」
是……真的。
不是夢。
她的手顫抖着,撥打了林漫的電話。響了很久,那邊才傳來懵松的呢喃聲:「喂,咋了啊……」
「林漫,這遊戲有蠱。」
六點半,天已大亮。
遠處的洒水車唱着歌慢慢悠悠開過,大街上開始有匆匆出門的上班族,略帶疲倦地向前趕路,大家都低着頭看手機,彷彿離了屏幕便不會走路一般。
便利店招牌上亮了一夜的燈熄了,店員一邊打着呵欠開始準備早餐,一邊瞄了兩眼臨窗靠桌的兩人。
林漫一直舉着半片吐司僵坐着,像一座蠟像。直至阮若晴說完,半晌,才低頭抿了一口冷掉的美式,憋了半口氣才終是緩緩吐了一句:「Wow……」
這一段凌晨的經歷,信息量太大,已經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虛擬現實戀愛遊戲了。
Horae忽如其來的蛻變,讓她倆有點措手不及。
「所以你說,你上傳了兩段視頻?」林漫皺着眉頭在想着什麼,她一陷入沉思就喜歡咯咯咬吸管,層層疊疊,彷彿在用牙折星星。
「是,一段是他彈着吉他唱了一首《TheSoundofSilence》,一段是他過生日對着蛋糕許願。」
他說,希望世界和平,所有人都開心幸福。
真是無聊又官方的願望啊。
偏偏從他嘴裏說出來,你覺得那確是真心實意的。
「你之前不是也上傳過圖片和關鍵詞,這次有什麼不一樣嗎?」
「要說不一樣……」阮若晴在努力回想。
說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呢?
「叮,歡迎光臨——」
有人推門進來,阮若晴不由得警惕地望過去。
「要兩個肉包,一條火腿腸,一杯豆漿。」一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在收銀台有氣無力地點單,單肩挎着的書包重得彷彿要把他壓垮。
「8塊5,這裡掃碼。」店員頭也不抬,轉身去摁豆漿機。
男生抬手,嘀。
「不一樣在於……」阮若晴突然想起什麼,微微握起的拳頭指節發白,「之前我是用電腦端在後台上傳的,這一次我是用手機直接登錄了App……」
她倆不由自主地對了下眼神,明顯想到一塊兒去了,眉間都閃過一絲驚恐。
「你等我一下……」林漫吐掉乾癟的吸管,從包里掏出平板電腦,沉穩地敲起來。
阮若晴湊過去,看她在各種數據庫里有條不紊地來回切換。
「沒有……」林漫盯着屏幕,指尖不停,「沒有……」
阮若晴性子急,最耐不住這種沒頭沒尾的自言自語,托着腮的手一抬,撥走額前擋眼的碎發,焦急地問:「你在看什麼?沒有什麼?」
林漫深吸一口氣,轉向她:「昨晚的記錄里,沒有你說的那段奔跑和槍擊,你和Mr.Polaris一直站在街頭,沒有動過。」
「怎麼可能?!」
「噓……」林漫示意讓她壓低聲音,接著說:「還有,數據庫里只有你上傳過的文檔資料,沒有別的。」
阮若晴睜大眼睛,無聲地問了一句:沒有同步其他?
她的相冊、社交賬號、聊天記錄、購物訂單……沒有嗎?
對方搖頭。遲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你多久沒換手機?」
「4年多。」
「你手機里的……數據沒刪?」
「嗯,沒有。」阮若晴垂下眉,頭髮從耳旁滑下來,遮住半邊臉。
林漫不再問了。
那是阮若晴的禁地。
「我覺得,你也別想太多,」她合上電腦,喝掉最後一口咖啡,故作輕鬆,「估計你最近太累了,昨晚可能睡著了,做夢而已。」
「不可能,」阮若晴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的,林漫。」
她怎麼可能分不清夢和現實呢?他叫她「櫻桃小姐」,日誌記錄里明明白白寫着的。
「好久不見,櫻桃小姐」
這還有假嗎?
「而且特別奇怪,」阮若晴若有所思地用右手捂着左胸,她的胸膛微微起伏,「這裡,一直隱隱作疼。」
那裡是子彈穿過的地方,真實得沒有任何臆想的痕迹。
「那你想怎樣?讓老馬他們去調底層軌跡,看AI有沒有自己去偷讀你手機的數據,自己優化建模、篡改腳本,自己再把記錄抹掉?」林漫只覺得背脊都冒冷汗,忍不住掐自己虎口,才勉強把後面的話說完,「然後偏偏留下了那一句話,明目張胆地告訴你:老子來過,這是真的。」
這不是挑釁是什麼?
阮若晴不作聲,牙關緊咬,太陽穴突突地疼。
理性在說:這很危險,他太危險了。
可是另一個更大的理性又說:停掉Horae嗎?你要把所有人這大半年的努力毀於一旦嗎?你要Zeta丟了融資然後全世界看我們笑話嗎?
靜默了兩分鐘,她抽出手機打開App。
「刪除今天的日誌,確定?」
「確定。」
「林漫,Horae不能停,」她揚頭深吸一口氣,再狠狠地吐出來,咖啡殘餘的味道在齒間發酸,「老闆說幾個投資方已經在催了,這次融資我們務必拿下。我覺得Zeta這次能憑着Horae殺回來。」
「阮若晴……」林漫看在眼裡,竟不知該如何勸慰。
她抄起桌面那串鑰匙塞進褲兜,起身。看樣子,她不想再談了。
她要把這件事嚼爛了,咽了。
「公司見。」她擺擺手,大步流星地走出便利店。
林漫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心裏堵得慌。阮若晴決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更何況,Horae彷彿是她人生中最後的寄託了,她把全身心都燃燒殆盡,只求這個項目可以順順利利誕生,一炮而紅,然後Zeta絕地反擊。
之後呢?
其實林漫特別怕,Horae到了上線的那一天。她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怕什麼,卻覺得心裏彷彿有條引繩,到點就會拉爆。
忍不住,林漫還是給她發了條微信。
「阮若晴,你的人生里不能只剩下工作。」
確切地說,你的人生里不能只剩下Horae。
你看那窗外,鳳凰花開得多艷,一叢叢地像火一樣;你看,天上的白雲像甜甜胖胖的棉花糖似的,一會兒一個樣;你看,那池塘里的鴨子排成隊,嘎嘎地歡叫着……
你抬頭,抬頭好好看看啊。
過了五分鐘,手機亮起,一條微信回復入。
「不重要。」
我的人生里還剩下什麼,不重要了。
回到公司,HR在群里@她和另一個項目組的組長:兩位總監別忘了今天是管培生群面。
阮若晴進洗手間洗了把臉,鏡子里的自己臉色煞白。她趕緊把妝補了,把馬尾紮好,又回座位拿了件小西裝套上。
一連聽了三輪,午飯只啃了個三明治,咖啡倒是喝了兩杯。
「還不錯啊這批,挺多都蠻有潛質的,」中場休息,HR笑着放下筆,眼睛飄過阮若晴面前的表格時卻一愣,笑容僵在臉上。
28個人,她只圈了倆。還有一個,打了個問號。
「那個……我覺得陳同學還不錯啊。」HR指了指。
「不太自信,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了一大堆自己專業不符之類的話,沒有什麼意義啊。」阮若晴皺了皺眉。
「這不是,挺謙遜誠懇的?」
「每個人30秒自我介紹,就像是elevatorpitch,字字值千金,你怎麼說服一個投資人願意投錢給你呢?太謙遜就不是美德了。」
「那張同學呢?我感覺無領導小組討論的時候,他特別踴躍啊。」HR不死心。
「嗯,他很聰明,第一個說話。給大家分好時間,然後負責做記錄最後彙報。通常來說顧前顧後的人都會加印象分。但是……」阮若晴手裡拿着簽字筆,一下一下輕輕地轉着,「中間的討論過程中,他只會不斷問問題:『大家覺得遇到這個難題,我們怎麼辦呢』,『那接下來的行動計劃我們怎麼做呢』,『所以是這樣這樣嗎大家看看對不對』……他只是個發問者,卻不是個問題解決者。這種人很容易是職場老油條,你老感覺他在,卻不知道他實際上貢獻了啥。」
HR不說話了,瞄了瞄另一個事業部的考官。對方輕咳了一下:「那個……我們只是招MT啊,都是初出茅廬的小馬鈴薯,不是在招經理……」
阮若晴聳聳肩,不答話。
意思是:我不要,您隨意。
恰好助理推門,下一波面試的同學進來,氣氛才沒這麼尷尬。
照例是自我介紹,無領導小組討論和彙報,最後是考官和考生互相問問題。
有個女生站起來問:「請問貴司怎麼看待競爭對手T-Game呢?我們有可能把他幹掉嗎?」
問題很犀利,一不小心回答得不好很容易傳出去就是PR事件。
「T-Game是我們非常尊敬的同行,也是我們敦促自己不斷創新和學習的動力之一,只有整個行業繁榮我們才會更繁榮。」
隔壁組的總監回答得滴水不漏,官方模板。
阮若晴看着那個提問的女生,對方顯然不是特別買賬。她突然發問:「你知道口香糖銷售這幾年為什麼持續下跌嗎?」
那女生顯然被反問懵了,搖搖頭。
「因為智能手機和移動支付的出現,人們在排隊的時候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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