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若晴姜晝》[阮若晴姜晝] - 第3章(2)

在刷手機,少了很多收銀台附近的衝動消費,也不會在找零的時候順口說不用找了拿條口香糖吧。」
現場的候選人若有所思。
「也許終有一天滅掉你的,永遠不會是你的競爭對手,而是消費者行為的變更。也許對於Zeta也好T-Game也好都應該思考一下,是什麼東西會把遊戲行業滅掉。」
沒有什麼是亘久不變的,這世上最大的變故往往你想都想不到。職場如此,人生如此。
全天的面試,終於結束了。三四十人,阮若晴只留了4個進下一輪面試。HR很無奈,只能繼續搜刮簡歷。
「哎,今天輪到這幾批的孩子真倒霉,碰上了Killer。」茶水間有人竊竊私語。
「太狠了啊,話說傳聞是真的嗎?」
「啥傳聞,說來聽聽?」
「說她特別變態啊,在她手裡的管培生存活率只有三成!」一個女的眉飛色舞。
「哦哦,我還聽過她逼迫懷孕的女員工加班,」另一個男的壓低聲音,咬着牙故弄玄虛,「人家頂着個大肚子干到破水那一刻,真的太慘了……」
「真的嗎?」那女的咖啡都不喝了,捂着嘴像是吞了蒼蠅。
「真的真的!」突然身後伸過來一個腦袋,刺啦啦的。
「欸你誰啊?」那男人擰頭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的男孩子一臉興奮,「你說說看?」
那男生一抹鼻子,滿臉神秘兮兮:「我都跟了她幾個月了,啥我不知道?」
「真的?說來聽聽?」聽的人來了興緻,「她是不是就是那種典型的,大齡的、不結婚的、變態的、刻薄的……工!作!狂!」
「何止啊!」
「不止?還有啥還有啥?」
「她坐過的辦公椅都裂開了兩把!打着打着字,電腦屏幕刺啦就着火了!」
「……」
那兩人滯住,然後一人緩緩地說:「小子,你唬我們?你哪個部門的啊?」
那男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好看的大白牙。他迅速揮了揮手裡清晰可見的「錄音中」,轉身大搖大擺離去。
「創新事業部,歐陽辰!」
夜已深,街角昏黃的路燈孤零零地杵着,一隻飛蛾繞着它一直在盤旋,撞擊。
小酒館還開着。
「誒,你別喝了,趕緊回去吧。」林瀚在吧台拍拍微醺的阮若晴,搖搖頭,「你天天在這泡到大半夜,我要給我妹念死……」
「老林你做爸爸之後真是越來越啰嗦,」阮若晴強撐着,眼底泛起水光,「我今天不困,把這杯喝完。」
我怕我回去,會忍不住又登上去了。
「受不了你了啊,我要先走了,」老林寫了個便簽,回頭招呼一個小妹,「小娟你待會兒幫她打個車,看着她上車啊,別讓她自己走回去了,半路要被誰撿了都不知道……」
「好的,老闆。」小娟接過地址,轉身進了內廚。
「誒,這小妹新來的啊?看着眼生。」阮若晴扒着桌沿巴巴地問,下額抵着手背,整個人皺成一團。
林瀚嘆了口氣:「我說夏小姐,你昨晚已經問過了。再回答你一次,我多請了個人值晚班,專門伺候你們這些喝多了的主。我老了,跟你們耗不起。」
「哦,是哦……」
他搖搖頭,脫下圍裙準備離去。
門口的風鈴忽然叮噹作響,有人推門進來。
「你好。」
一把清冷的聲音響起,像是夜裡的涼水淌過。
不知怎的,喝了酒渾身燥熱的阮若晴,竟打了個激靈。
她迷濛中轉過頭去,偏偏腦袋很重,在胳膊上枕着便起不來。碎發遮了眼,她也抬不動手去撥開,微睜着眼在凌亂的髮絲間望過去。
是一個很高很瘦的身影,一身黑衣黑褲,戴着黑色口罩。琉璃燈在側,將他側影映在牆上,像一株頎長而挺拔的白楊。
「我傍晚的時候來過,你們有撿到一條銀色項鏈嗎?」那人緩緩走過來立在她身邊,對着吧台那邊問。
「項鏈?」老林摸摸頭回想,「沒看到。」
「這樣……那如果有撿到麻煩通知我,」他似是有點失望,繼而從包里掏出一個筆記本,撕下一頁,寫下手機號遞過去,正欲轉身,又補了一句,「上面的墜子是一個長命鎖。」
老林接過,點點頭。
「謝謝。」
那人側身,眼睛正正對上阮若晴。
琉璃燈在他頭頂灑下一片光暈,彩色的光斑落在純黑的口罩上。縱是遮了半張臉,卻也難掩鼻子英挺,燈光下的皮膚髮白,而他眼神清冷,眉宇疏離,茶褐色的瞳孔里沒有一絲波瀾,也似乎沒有焦點。
只一瞬,他的眸光漠然地掠過碎發掩面的她,轉身離去。
小酒館裏又恢復安靜,只有內廚偶爾傳來碗碟輕放的響聲。
老林看了一眼桌旁神情獃滯的阮若晴,搖搖頭走出門。
阮若晴的酒勁褪掉大半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一點半。小酒館裏除了她還坐着倆男的在喝着燒酒,一個邊喝邊拍着對方叫兄弟,然後含含糊糊地說著什麼幾百萬投資靠你了,另一個滿臉通紅,哼哼着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包在兄弟身上。
阮若晴只覺得他倆吵,仰頭吞了半杯涼水,抄起包包往外走。
走到路邊,抬手就是一輛車。剛把自己扔進去,門還沒關,酒館的小妹急急地推門小跑出來。
「夏小姐,你還好嗎?」她微微喘着,拿着便利貼跟司機對了對地址,確定阮若晴還是清醒着的,才暗暗吐了口氣。
「小娟是嗎?」阮若晴在車窗探出頭來,雙手扒着窗沿慢慢地說,「老林請了你,真是靠譜啊。」
小妹被誇得一愣,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趕忙把手往前一伸:「夏小姐您的項鏈!」
嗯?
阮若晴頭重得不行,手心裏莫名被塞進來一件涼涼的物什,硬硬地抵着掌紋。
「我在您坐着的椅子腳那找到的,」小妹笑笑,露出好看的牙齒,「夏小姐您可拿好了,這麼重要的東西可別再丟了。」
等會兒……
「師傅勞煩您了,別開太快了,注意安全。」小妹跟司機招招手,又向著車裡的阮若晴微微點了點頭。
車緩緩啟動,車窗也慢慢地搖了上來。
「不是……」阮若晴只覺得頭大,可是舌頭更大,半響吐不出一個字來,「不是我的……」
車不疾不徐地駛出大街,裡頭冷氣開得很足,阮若晴扶着額攏了攏領口。
那純銀墜子,是個長命鎖。
手一翻,鏈子勾住中指,在指縫長長地垂下來,那長命鎖上下彈了彈,在底部轉着圈圈。
向左,又向右,終是慢下來。
銀色的鎖上一面是麒麟,周圍有着繁複的花紋,一面則刻着字。和一般刻着「長命百歲」、「福壽萬年」不一樣,上面只有兩個字。
長庚。
阮若晴無聲地笑了笑,搖搖頭,這年頭,還有這麼大個人戴着長命鎖啊,等下次再去酒館的時候還給老林吧。
搖下車窗,夏夜的濕熱如同浪一般灌進來,探頭出去看看天,一顆星星也沒有。茂密的樹影斜斜地映在車窗上,緩緩地在她捧着銀鏈子的掌中移動,疎疎密密,斑駁如網。一下明一下暗,光影打在那銀鎖的刻字上。
長庚,長庚。
她回到家衣服都沒換,把包一扔,倒在沙發上就睡。
朦朧間,卻總覺得有人在耳邊輕聲呼喚。
……
「阮若晴,它做不了導盲犬了,好可惜。」
……
「阮若晴,讓它來我們家吧,我們養它。」
……
「你看你看,它一直追着你,它喜歡你欸阮若晴。」
……
「等你做完這個項目,我們就去那不勒斯吃海膽,好不好啊阮若晴。」
……
「阮若晴,你這個項目,真長啊。」
……
「阮若晴對不起,我等不到了……對不起……」
……
一陣巨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阮若晴一下驚醒,差點整個從沙發上翻下來,右手肘撐住在旁邊的茶几上,疼得嘶嘶倒吸冷氣。
那聲音,竟是手機電話。
她抹了一把臉,瞥見沙發上都是水印。
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接聽電話:「喂,老闆。」
阮若晴瞄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早晨6點10分。
對了,章堯在美國新澤西出差呢,那裡正是晚上六點。
「阮若晴,」章堯的語氣聽起來疲憊又沮喪,她知道出事了。
「我在。」
「AI算法工程師杜博士,昨天提了辭職。」
「……」
雖然她有預感,但沒想到這一天居然來得這麼快。最近真的非常動蕩,不僅技術部走人,她的組也有人走,現在輪到了最重要的算法工程師。
「我勸了一天,沒用。隨着杜博士辭職,他團隊那幾個也相繼遞了辭呈。」
「他們是被挖走的嗎?還是被誰逼走的?」
「阮若晴,我知道你對老馬有意見,但一碼事歸一碼,杜博士對他這邊的技術能力還是挺認可的。競爭對手不確定,但我們簽了保密協議的,如果他們真把Zeta賣了,估計在這行里也沒辦法混了。」
一個AI元宇宙遊戲,沒有了AI算法工程師,整件事就是個笑話。
「你需要我做什麼?」
阮若晴清楚,章堯絕對不會只打過來跟她哭慘。
「我在這邊認識了一些人工智能的專家,他們向我介紹了德國的一位亞瑟教授,他曾是牛津大學FHI的高級研究員。」
阮若晴愣了一下。
FHI全稱是人類未來研究所,這是一個由來自不同國家的科學家、數學家和哲學家組成的國際團隊,旨在探討長期的人類問題。這個機構受到各大科技大佬的上市,例如特斯拉CEO馬斯克和硅谷教父彼得·蒂爾都是它的忠實擁躉。
「這位教授聽了Horae的創意非常感興趣,提起他有一位中國的學生在人工智能方面頗有建樹,但這人為人比較古怪,有自己的工作室卻不願投身於商業環境中,所以在行業內也不為人所熟知。不過他倒是一直敬重這位導師,即使亞瑟教授已經不在FHI了,這位學生依然時不時跟他交流想法。」章堯的語速飛快,但阮若晴已經基本猜到他的意圖,「阮若晴,這個人就在本市,我需要你去找他。」
「我嗎?」阮若晴扶額失笑,「我何德何能可以請得動他。」
「你試試吧,沒準呢,」章堯不由分說,語氣裡帶着篤定,「聽說他不差錢,所以用錢應該是打動不了他的。」
「那用什麼?人工智能推動人類社會偉大智慧文明的覺醒,致力打造人類史上最強烈、最穩定、最專一的感情?我們只是在做一款遊戲啊!」
一款目的是要消費者沉迷、氪金、且最終實現商業盈利的遊戲。
扯什麼人類未來研究……
「我把他的一些簡介發給你郵箱了,網上找不到資料,都是基本聽亞瑟教授口述我記錄下來的,」停了幾秒,他鄭重地說,「阮若晴,我需要你,Horae需要你,你是我最後一顆子彈了。」
阮若晴不說話了。
在她過去幾年難熬的日子裏,章堯對她有恩。這種恩不是說賜你飯食衣帛黃金萬兩,而是真的讓她可以像個陀螺似的工作,完全不停下來。
她知道只要自己停下來,就要完了。
「叮咚——」門鈴響了。
阮若晴忙不迭對着電話那頭說:「老闆你先發我資料,我想想……」
「阮若晴……」
「我知道了,好。」
摁了電話,她趕緊跑去開門。
門外如她所料,站着一個小女孩,穿着背心短褲,巴巴地望着她。
「姐姐,我餓了。」
這是她鄰居家小孩小螃蟹,已經十歲了,半年前搬過來的,聽說自幼沒有父母,是奶奶帶大的。奶奶眼睛不太好,加上常間歇性忘事,經常還沒做飯就以為吃完了,晚上還沒睡呢就催着小螃蟹換衣服去上學。這孩子時時飽一頓飢一頓,好不可憐。
阮若晴看孩子挺慘的,問題是她也不做飯啊,冰箱里常年只裝飲料和酒。記得之前林漫來她家,喝了半罐可樂才發現過期半年了,從此之後再來都是自帶食物。
阮若晴時不時打外賣便叫多兩份清淡的拎過去,幸而孩子也不挑食,周末偶爾在家無聊也會跑來她這待着。她特別安靜,不吵也不鬧,靜靜地看書或獨自打遊戲。還把自己的一隻布朗熊放她家裡,說它特別喜歡阮若晴姐姐,要留在那。
嘴甜是嘴甜,還叫姐姐。但阮若晴知道,這孩子有點心病,常常會有一些奇怪的行為。
看樣子,今天小螃蟹又是沒早餐吃。
她下單點了份麥當勞早餐,豬柳蛋漢堡和牛奶給小螃蟹,鹹蛋黃雞絲粥給她奶奶,自己咬了個薯餅不忘囑咐:「吃好了自己回家換衣服,拿書包上學。」
「嗯。」
她默默地看着小姑娘一個人在窗檯邊的餐桌前埋頭吸牛奶,頭髮亂亂的,纖細的肩膀盈盈一握。
有時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愛管閑事,自己都管不好,還幫人管小孩。
照顧完這邊,她才想起,她還有件正事要做。
拿了手提電腦,登錄郵箱,下載文檔。上面的簡介沒有照片,除了寥寥幾句研究的方向,只有一個英文名和一個電話號碼,還是座機。
阮若晴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髒話,緩緩地靠在了椅子上。
電腦屏幕上熒白的光映在她的臉上,她越過電腦視線飄在了遠處的牆角。
那裡有幾道小小的刮痕,不明顯,卻像是撓在她的心裏,卻一直沒有結痂。
一條微信入,她的目光收回來。
「阮若晴,把自己拾掇一下去找他,Zeta靠你了。」
她不禁無聲失笑,去見一個極客,難道還要盛裝打扮嗎?
小螃蟹已經吃完了,懂事地把垃圾帶走,還關好門。房間里又是空蕩蕩的,只餘下阮若晴抱着手臂盯着屏幕發獃。
她重重地呼了口氣,起身換衣,拎着電腦包出門。
到了公司,沖好咖啡,坐在位置上簡單寫了幾行,然後定了定神,撥通了那個電話。
那邊響了兩下,接通後傳來一個大大咧咧的男聲,極致拖長:「哈嘍——」
阮若晴愣了一下,這個Mars是這個風格的?
定了下神,她自我介紹:「您好,冒昧打擾。我是ZetaEntertainment的運營總監,我是阮若晴。請問您是Mars嗎?」
「Mars?哈哈哈哈……」那邊突然怪笑起來,彷彿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這才九點多,他估計才剛起床吧哪裡會這麼早到」
阮若晴一愣,卻不動聲色:「那真是打擾了呢,不知道他哪個時間會比較方便,我再打過來。」
「Mars那種怪人,哪裡會隨便接一個陌生人電話?你是那個做遊戲的Zeta嗎?」對方意味深長地嘿嘿一笑,「你能拿到這個電話也不簡單啊,不過要找他出山,基本不可能的,死心吧小姐姐。」
阮若晴沒想到連人家聲音都沒聽着就已經吃了閉門羹,有點不忿。
不過對方說「基本」,而不是「絕對」。
「我是亞瑟教授轉介紹的,既然能打動他,我便也來碰碰運氣,希望還是能和Mars談談。能不能合作看緣分,江湖之大,買賣不成仁義在,這個道理我懂。」
「哈,你這人說話直接,我愛聽。Mars這個人就是難搞,我給你個地址,你要就上門找他,能不能逮到他,看你本事。」
「行,那多謝了。」阮若晴也不客氣,提筆記下。
扔下手機,靠在椅背上定定地盯着屏幕上那個英文名字,咬着下唇若有所思。
MarsGu。
我要去會一會你了,火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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