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園的副院長和保安隊負責人都到了現場。
他們見了我，態度首先就很不爽：「高教授，你們到底是怎麼安排的！不是說這幾頭猩猩性情很穩定么？現在這，這怎麼弄？」
原來，動物園這邊考慮到本周末天氣好，加上外面夜市的美食節也是最後一周了，所以客流很量大。
一般動物表演結束後，都會有個拍照互動的環節，一天下來收益頗豐。
為了儘快周轉遊客，以免表演結束後大排長隊。
園方決定多設幾個拍照點，於是負責協調的工作人員來到我們研究所，想要借兩隻黑猩猩過去。
然後，這中間的溝通，應該是出現了很大的歧義。
我們研究所里負責飼養的值班保育員，誤以為只是觀賞，並不與遊客接觸。
而動物園這邊的協調員，似乎也沒有說清楚具體需求。
可能是看到圓圓比較木訥老實，一副溫順的樣子，就把她和另一隻一塊挑走了。
簽字的是我們科的杜老大。
但一般情況下，情況說明單上除了科長的簽字外，還需要我和保育員的簽字。
畢竟，外借動物的個體健康情況，風險評估，是不能馬虎的。
但偏偏周五那天晚上，我去市裡開會，下午不在。
所以流程上，就有了這樣一個漏洞。
他們帶走了圓圓，然後圓圓惹了禍。
從我接到小顏電話，加上路上的三十分鐘，距離孩子被圓圓挾持到高處，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保安隊將遊客們緊緊攔出去，塔台下面，已經鋪好了厚厚的安全氣墊。
動物畢竟是動物，即使她沒有加害的心，但尖銳的手爪，牙齒，表達愛意的撫摸和舔吻，不知輕重的搖晃。甚至在應激的時候，出於保護的摟抱，都有可能折斷嬰兒的脊柱！
此時此刻，孩子的裹被早就已經散開掉落了。
淺黃色的連體衣被扯開一半，孩子光這兩隻小腳，從一開始的亂踢亂蹬，到後來隨着漸漸啞下去的哭聲，虛弱到無力掙扎。
孩子的媽媽已經哭到沙啞，縮在丈夫的懷裡咆到力竭聲嘶。
「現在到底怎麼辦！要不然直接把猩猩打下來，反正下面有氣墊！」
有人提議。
「六七個月的嬰兒！又不是六七歲！就算是真的掉氣墊上，也可能會受傷的呀！」
有人反對！
「那怎麼辦啦！兩權相害取其輕，總不能繼續這麼乾等着！今天太陽這麼大，一會兒小孩脫水了！還要危險！」
「高教授，你，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啊！那個猩猩不是你養大的么！」
有人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而此時的我已經甩掉了皮靴，打赤了雙腳。
我把提包，外套，手機統統摘下來交給小顏。我對園方負責人說：「我上去試試，圓圓信任我。」
「你要小心動作啊！孩子安全第一！」
「是啊！不要激怒猩猩！萬一傷了孩子就麻煩了！」
「千萬要當心啊！不行就換人！」
「對對！一次不成，動物就有警惕了！」
人群中紛紛議論，認識不認識的都在叨叨囑咐。
突然之間，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高韻，自己注意安全。」
此時，我的雙手雙腳已經搭上了塔台。人人都在叫我當心，叫我專心救人，不要傷害了孩子。
我凜然回過頭，看着那唯一一聲提醒我自己也要當心安全的人——
竟然是陳望。
他，他怎麼也在這裡？
我心中一陣莫名的漣漪，沖他點了下頭，然後轉身往上爬去。
六米多的塔台，要登上去並不很費力。
我慢慢靠近圓圓，它沖我發出吱吱的叫聲。
「圓圓，是我。別怕。」
圓圓看着我，黑漆漆的眼睛裏，有了一絲柔和的光。
她一隻手緊緊摟着嬰兒，另一隻手在耳朵上比划了兩下，那是她在向我表達信任的方式。
「圓圓，我知道你很喜歡這個寶寶，對么？」
「沒關係，你不是想要傷害他的，你只是想跟他玩一會，對么？」
「我也很喜歡他，我幫你抱一下，好不好？」
「我知道，失去寶寶你很傷心。我也一樣。但是這個寶寶也有自己的媽媽……」
我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抹去眼淚。我跟圓圓對話。一邊說，一邊微笑。其實，很多人都誤解了黑猩猩真正的智商。
他們總認為黑猩猩的智商是能夠達到5-7歲兒童的程度。
他們能夠聽懂人說話，擁有高級的情感。
但事實上，他們只是在記憶力，模仿力等方面擁有很高的可塑性。
但它們沒有豐富的語言功能，也不可能真的聽懂人的話。
那些簡單的指令，類似於「過來」，「拿走」，「蹲下」之類的，是經過長期訓練以後，通過馴養員的表情，聲調等因素共同實現的。
所以，我說的這些話，圓圓是聽不懂的。
我只是，想說給我自己聽。
但圓圓信任我，她知道我沒有危險性。
我伸手過去，她也伸手。
我攥拳，她也攥拳。就像我們平時在實驗室里互動的遊戲一樣，我伸出五指，她也伸。
最後，我一手抓着欄杆，另一隻胳膊彎曲，手掌伸平。我用指尖搭在頭頂上，做了一個比出半環心形的動作。
圓圓很開心。她鬆開了摟着嬰兒的手，用兩隻毛茸茸的胳膊笨拙地搭在了頭頂上。
我知道她會這麼做，每次在實驗室，她都會這麼做。
她比出來的心形，特別完整，真好看。
然後，我順勢一把摟走了嬰兒！
圓圓愣了一下，然後沖我伸出一隻胳膊。
接着，就聽砰的一聲。
圓圓的腦袋一偏，從塔台上落了下去。
人群中一陣喝呼。
分不清是喝彩，還是驚叫。
我只記得那天中午的陽光特別刺眼，我抱着嬰兒抓在塔台上。
掉落在氣墊上的圓圓，眯着眼睛看着我，看着我。
那個眼神，讓我窒息。
以至於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睡覺，做夢，甚至照鏡子，都時不時地一閃過腦。
後來，我看到圓圓的眼睛不動了。然後慢慢舒出一口氣，胸口就再也沒有伏上來……
第55章　她沒想傷害我
圓圓被麻醉槍擊中了頭部。
是麻醉槍，不是麻醉針。
只有實驗室里才會有精準劑量的麻醉針，按照生物體重嚴格定量。需要昏幾個小時，就打幾個單位。
但動物園裡的遠程攻擊性麻醉槍，一般都是針對大型有危險性動物的突發情況而備。
例如三百斤以上老虎，獅子，五百斤的棕熊野豬。甚至是成噸的大象河馬長頸鹿。
圓圓是只黑猩猩，體重只有48公斤。超標幾倍甚至十幾倍的麻醉彈直擊腦部——
跟子彈的後果是沒有什麼分別的。
我留在實驗室院外，蹲在地上。圓圓被放在一個長條的紙箱子里，蜷縮成一團。
眼睛始終保持着半合的狀態，渾濁的眸子里沒有一點生氣。
我將庫存的水果罐頭一一擺放在她身邊，還有一個小猩猩的玩偶，巴掌大的。
是動物園那邊的商店裡拿過來的。
我把小玩偶放在圓圓的臂環里，讓她保持着抱着孩子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