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笙漫江岫白》[許笙漫江岫白] - 第5章

許笙漫的祖上是開國功臣,但她的老祖宗深知「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很早就棄政從商了。
幾代下來,許家積攢了還算殷實的家底,在京城長安厚植根基。許家什麼生意都涉足,但規模卻不大,茶葉、絹絲、客棧、酒肆都沾沾邊。老祖宗有言,豐衣足食即可,切忌貪得無厭。
清如還有一位兄長,是家裡掌事的,最近愛上了錢莊生意。她自己懶得折騰,就在西市開了家書肆,成了「許鋪頭」,平日閑來無事就待在書肆里吃喝拉撒。
由於本朝文人士大夫階層對書籍渴求迫切,書肆里時常聚集文人雅士。清如愛好廣泛,審美上有一手,她常親自採購,還去各地拜尋名人佳作。書肆既賣書,又售畫、詩集、佛經、魏晉小說等,若有名家詩卷太過暢銷,她便找些傭書人幫工,而這些傭書人多半是來長安求學,身衣白麻的貧寒之士。
可見,許笙漫是一位眼光毒辣、心地善良,且專業素養甚高的鋪頭。所以幾年下來,她的書肆生意越做越好,官府也常來訂貨。
清如也好讀書,不求甚解,泛泛而閱,目的是想多了解了解世間萬象。久而久之,她腦子裡便累積了多且雜的知識。更有襲爵公子哥、儒雅風流士常來品茗暢聊,切磋書藝。
一來二往,許笙漫在長安小有名氣,在王公貴族圈裡也常被提起。
也因此,她阿兄阿嫂時不時在父親面前告她的狀,說她不務正業,不守閨門。
只是,再富庶的商賈也是人下人,許家秉持着老祖宗「不入仕、不聯姻」的家訓,不能登科及第。
所以,就算許家再有錢,充其量也不過是個「賤商」,坐的車子、戴的衣飾都是有嚴格限制的,不能太好,不能太貴。
許笙漫十六歲那年,天下大治,國泰民安,說白了就是皇家稅收大增,各項政策推行順利,節度使安分不找茬。
於是,為感戴天地先祖,先皇德宗皇帝開恩,嘉賞功臣名士。
就在那時,老皇帝忽然想起來許家祖上的那位功臣,於是下詔讓許家來人赴宮裡的「春日宴」。
「春日宴」雖說是皇家比較鬆散的周年聚會,其本質是皇親貴族每年的相親大會。
宴飲中會有行酒令、樂舞表演、百戲遊藝節目等佐樂活動。人們可以隨意走動,不必過於拘禮,就連皇帝也如庶民百姓般參與遊樂。
十六歲的許笙漫就是在那個時候才真正見識到了什麼是皇家風範,什麼是權貴階層。
她看得眼花繚亂,如痴如醉,很快就在諾大皇宮迷了路……
恰在此時,前方傳來馬的嘶鳴聲,緊接着,車子頓頓停住——
清如差點因為慣性,從鋪着錦墊的座椅上一頭栽下去,被落纓手急眼快撈住。
「怎麼回事?」
悠遠的思緒被拉回現實,清如直了直疲憊的身子。
落纓搖頭,魂不守舍向外張望,「可別又出什麼岔子。」
不斷有人聲起伏而至,越來越大,越來越亂,依稀能辨認出兵馬相衝的殺伐聲!清如聽得那聲音越來越近,拔劍削骨,狠戾無比。
「不好!」
她戰戰兢兢撩開帘子,天色漸暗,外面是草木茂盛的山谷,兩側士兵迅速湧來,前方的將士還在廝殺。
「保護王妃!」有人高聲吶喊,伴着侍女僕人的哀嚎。
落纓嚇得癱在地上,外面口哨聲不斷,似是粗野壯漢搶得寶物後的放肆歡吼。
有人猛敲車門,聲音急促:「王妃!王妃!前面劫匪殺過來了,屬下們快要抵不住了,還請王妃速速下車,屬下護送您抄小路暫避……」
許笙漫耳鳴如洪鐘,腦子空白一片,嘴裏邊念叨:「劫匪?怎麼會有劫匪!」邊拽起落纓正欲跳下馬車。
落纓倏得抬頭,反手扯住清如裙裾,跪求道:「王妃,不可啊,外面太危險了,就是奴婢死,也萬萬不能讓您有個什麼閃失!」
她眼眶盈淚,一邊將自己的外衣速速脫下,一邊哽咽道:「請王妃卸下金釵,換上奴婢的袍服,縱使匪徒追來,也能惑其耳目!」
清如愣神,雖說一路上她嫌棄落纓的嘮嘮叨叨,覺着她見識淺薄,可生死關頭,她卻彰顯出如此高潔的品格!
猶豫中,落纓已將清如的青色綢質禮服解下,給她套上了自己的外袍。索性,許笙漫也將頭上的金質鳳冠取下,落纓接過,匆匆扣在自己頭上,閉眼間,兩行熱淚滑過嬌嫩臉頰。
雖心中愧疚,但事發突然,自己又惜命,清如只好默認。
但下了馬車,她一直緊緊牽着落纓的手。
藉著天邊燒起的一抹紅霞,她瞥見前方將士仍在拚死抵抗,不斷有人倒下,又有人頂上,飛蛾撲火,鮮血肆流。
趁匪徒洗劫幾車嫁禮的空檔,許笙漫帶着落纓被十幾將士護送進密林小路。她一邊跑一邊回望,那裡已經潰不成形,人群四散,將士們也多丟盔棄甲。
她從未見過如此混亂駭人的場面,驚恐、失落、無助等各種情緒迅速積聚並爆發,身子止不住地抽動起來,渾身冒着虛汗,胸口似被巨石來回碾壓,無法喘息。
她覺得自己就像這林子里一頭極弱小的獸類,很輕易就會被弄死,死在荒郊野林,屍體被雜草淹沒,最後腐化成泥,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想到這裡,不禁悲從中來,許笙漫轉身向回跑,落纓忙拉住她,驚詫道:「王妃要做什麼?您回去就是送死,這萬萬不可啊!」
「……我是王妃,我是聖上親封的昭安公主,不能就這麼死了……」
「可您回去也無濟於事啊!」
拉扯之際,很快,幾個眼尖的劫匪追了上來。
「嫁禮已經給他們了,難不成還要劫色?」清如又怕又惱,跑得越來越急,鞋子也掉了一隻,荊棘刺入腳心,白色羅襪被血浸紅。
她腳受了傷,身子力不從心,落纓見狀,提出分頭跑,自己作餌先引開匪徒,清如不讓,但架不住將士懇求,情急之下,只好照做。
看着落纓遠去的背影,她更加愧疚,又將跟隨自己的軍士分了幾個隨落纓去了。
果然,那幫匪徒循着落纓的方向殺去,清如鼻子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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